有南帝周全,风若清这一“胎”养得非常省心,便是稳婆仆妇之流,风若清稍稍提起,南帝就派了安吉寿亲自打点,三月中旬便早早入了地宫伺候,以求万全。
四月初七,南帝翻了舞嫔的牌子,歇到半夜,安吉寿的小徒弟急匆匆地赶来,小声对他师傅道:“皇后娘娘早产了,这大半夜的,师傅,要不要惊动陛下?”
安吉寿也犯了难,玉常在这大半夜的生孩子,扰了陛下的清梦怎么得了?可那孩子明面上偏偏是皇后娘娘的,自皇后娘娘“有孕”以来,陛下便去凤仪宫去得勤,落在外人眼里,不知是怎样的帝后情深呢,这当口皇上却睡得踏实,只怕会引人非议。
踌躇再三,安吉寿壮着胆子入了内,隔着帘子轻声唤着“陛下”。听到帘内传出南帝睡意朦胧的应声,方接着道:“皇后娘娘早产了。”
南帝一惊,睡意去了七八分才猛然想起风若清并非真的有孕,霎时安下心来:“知道了,你先出去吧,朕即刻过去。”
南帝入凤仪宫时,风若清早已去了地宫。南帝等得不耐烦,安吉寿看在眼里,上前道:“只怕皇后娘娘还不知道陛下来了,不如让奴才去请娘娘上来。”
“不用了,”南帝摆摆手,站起身来:“朕下去看看。”
彼时,风若清正在产房外听太医回话。
“娘娘,催产的药已给玉常在服下了,可玉常在胎位不正,孩子出不来,时间久了只怕要母子俱亡啊。”
“胎位不正?”风若清惊道:“那不就是难产吗?玉常在的胎从头至尾都是由你看护,你不是一直说胎像平稳吗?”
太医却很是淡然,躬身道:“回娘娘,胎像是否平稳与日后是否难产并无直接关系。娘娘也不必惊慌,微臣不才,虽不能保玉常在母子均安,但只保子还是做得到的。”
风若清当下便了然了。这太医是南帝亲自指来的,自然知道其中关窍,这才如此淡定,不似太医应有的紧迫之感。
可这也怪不到他,便是玉常在自己也知道,孩子落地之日,便是她寿尽之时。
风若清听着产房里压抑的叫喊,心里五味陈杂。这是她与南帝说好的,她只能保得住孩子,保不住玉常在。
“你去吧,”风若清摆摆手:“必得保那孩子无虞。”
太医领命而去。风若清以手抚额,稍稍闭目,再睁眼时,身旁已站了一抹明黄色的身影。
“陛下!”风若清慌忙起身行礼:“陛下怎么来了?这里血腥味儿甚重,恐冲撞了陛下,陛下快些上去吧。”
“无妨。”南帝摆摆手,兀自坐下:“里面如何了?”
“不太好,怕是难产。”
两人静默无言相坐片刻,安吉寿便提醒到了上朝的时辰。风若清送了南帝出去,转身入了产房。
玉常在这一胎生得辛苦,几近虚脱。生产用的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,沾了血的白布换了一块又一块,就是不见孩子落地。
风若清紧紧抓着玉常在的手,连声道:“你再使把劲儿,孩子就要出来了,就要出来了!”
玉常在面色惨白,手指冰凉,有气无力道:“皇后娘娘,臣妾不行了,臣妾实在没有力气了。娘娘,臣妾是不是要死了?”
“胡说什么!”风若清嗔道:“快别乱说话,留着力气生产要紧!”
玉常在摇摇头:“臣妾本就是活不得的,就此死了也好,省得再污了皇后娘娘的手。”
风若清见状,忍不住落下泪来:“你求死我不拦着你,可你也忍心带着你的孩儿同你一起死吗?你忘了当初是如何求我保住你的孩儿,如何为了这孩子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宫里煎熬度日的了吗?我为你费了多少心神,你自己又受了多少苦,就甘心这么放弃吗?”
“娘娘……”玉常在凝神望着风若清,咬牙道:“臣妾不敢忘……娘娘定要替臣妾好生照料这孩子!”
深吸一口气,玉常在用尽全身力气,不自觉地弓起身来。
“娘娘,生了!生了生了!是个皇子!”
“玉儿,你听到了没有!你听到了没有!是个皇子!”风若清喜不自胜,连声说道,又转首吩咐稳婆:“快去将皇子收拾妥当抱过来!不,我亲自去!”
正欲起身,手却被玉常在拉住了。
刚刚那一番用力,她能想象到自己青筋暴起睚眦欲裂的模样,她能感受到全身的血液都向下身涌去喷薄而出,她体味着生命的消逝,脑中渐渐昏沉。
“娘娘……臣妾怕是等不及了……”
风若清看着那张惨白的面容,反握住玉常在的手,急道:“等得,一定等得,你费了千辛万苦生下他,怎舍得看都不看一眼!”
“有娘娘照拂,臣妾……看与不看都无妨……娘娘大恩,臣妾无以为报,只有来生……来生……”
来生如何不得而知,只因那双眼睛永远地闭上了。
“玉儿,玉儿!”风若清高声喊着。玉常在的手还在她的手中握着,可那只手却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。她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在她眼前消失,一时不免呆愣不已。
稳婆将孩子洗好,用包被仔细包了,抱到床边来:“皇后娘娘,小皇子来了。”
风若清这才回过神来,小心翼翼地自稳婆怀中抱过那孩子。刚出生的孩子,红彤彤皱巴巴的,实在丑得很,可那一刻,风若清只觉得这是世上最美的面容。
她轻轻将孩子放在玉常在枕边,喃喃道:“孩子,陪你母亲最后一程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