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班小说网 > 都市言情 > 我是一粒沙 > 那年那月·老家

那年那月·老家(1 / 1)

每逢佳节倍思亲,我又思念起老家的亲人和我那故去的父亲母亲。我的老家在河北省清河县的连庄镇,那里是广阔的大平原。清河县在河北省的东南,隔着大运河与山东省相邻,京九铁路在这里设有二级车站。清河县是武松文化之乡(武松的故乡),全国最大的羊绒生产基地,清河城还是邢台的副中心城。这里的民风淳朴,人杰地灵,物产丰富,那是一片生活的热土。

要说老家,自然得先说说我的父亲。落叶归根,我的父亲母亲就安葬在老家。我父亲17岁时(1941)就参加了游击队。1945年春季鬼子大扫荡,队伍被打散了,父亲与队伍失去了联系。1951年春,父亲离开家乡,参加志愿军入朝参战。朝鲜战争结束后,父亲被分配到张家口通信兵学校。1956年,随部来沈阳通信兵学院。1988年1月故去,享年65岁。......

1999年清明节,我和爱人把父亲的骨灰送回老家。那是我第三次回老家。我们乘坐火车经过15个小时的车程,停靠在德州火车站。我们下火车转汽车,于上午八时许,回到了我阔别了26年的老家。我们下了汽车,我看到镇里的道路平整而又宽阔,大大小小的楼房鳞次栉比,人们的穿戴也不再是粗布衣裳和羊肚子手巾了,一切都是今非昔比。在路边上有两个衣着光鲜的男青年,他们俩的身边停着两台漂亮的摩托车,他们是来接我们的兄弟。由于他们都是我73年春上,离开老家以后出生的。所以我不认识他们。即使不认识,可我们总归是一家人,血脉相连。何况两个兄弟中的一个,还有叔叔婶子的影子。所以,我们彼此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相识以后,大叔家的小国兄弟跟我说:“飞哥,咱们等一会儿,大军哥陪着咱三姑,到那边吃么去了。”

我刚想问三姑的情况,打东边来了一双母子。高大健壮的中年汉子,搀扶着一位年迈的老妈妈,向我们这边走来。大哥上身穿青灰色的夹克衫,下身穿蓝色的裤子,脚上是黑色的皮鞋。老妈妈一身青布便服,裤子底角打着绑腿,小脚上穿着的是家制的黑布鞋。我搜索记忆努力地辨认着。最后,还是大哥先说话了。离着我们十多米大哥就喊:“那是俺小飞兄弟吧?”26年不见了,我怎么记得清楚?“是!”我一边连忙应着一边迎上去。不用问,这位老妈妈一定就是三姑了。我问道:“三姑你好啊?”已经70出头的三姑看到我以后,她急切地抬起双手抓住我的双臂,在我的脸上仔细地搜寻。她好似在搜寻着26年前那个年少的我。我看到三姑,早年那黝黑的头发已变得花白,丰腴的脸庞也变得消瘦了,一道道的皱纹爬上了她的面颊,不再明亮的双眼含着激动的泪花。三姑抬起右手抹去脸上的泪水,高兴地喊道:“是飞儿,是俺飞儿家来了。苦命的儿啊!”我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......我连忙给三姑介绍说:“三姑,这是你侄媳妇小莲。”小莲把安放爸爸骨灰的旅行袋交给我捧着,转身扶住老人问候:“三姑你好啊?”三姑拉住她的双手,仔细地端详着。三姑还有爱看相的老习惯,她能看出这人是不是忠厚,会不会耍滑。三姑把小莲从头看到脚,从前看到后,上下左右看了个遍。最后她点点头说:“好,好啊!我早就听你叔和你婶说,小飞家的老实厚道,是俺们老徐家人。”小莲谦虚地笑着说:“哪呀?我啥也不懂,可傻了!”三姑怪道:“嗯,傻么?咱不要那又奸又滑的。”......

小国跟我说:“飞哥,家里人都等着那,咱们走吧?”我说:“好!”我连忙问:“三姑,你们是怎么来的?”我们只顾与三姑说话,大军哥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。他骑着摩托车打公路的另一边过来了。小国说:“这不是,那边有个高岗。大军哥怕摔着三姑,所以走过来的。小旗你载着咱飞哥,我载着俺嫂子。”小莲接回安放爸爸骨灰的旅行袋。大家纷纷跨上摩托车,向着南边家的方向奔驰而去......。

清明节很少有好天气,在昏暗的天空下,急速的西南风扑打着绿油油的麦苗,也扑打着我们的胸怀。四公里的路程眨眼就到了,摩托车载着我们,直接来到了村子西南的茔地里。族里的叔叔和兄弟们正在忙碌着,他们在我母亲(母亲1984年1月因病去世。当年清明节,父亲把母亲的骨灰送回)的墓旁挖好了墓穴,用篷布遮盖起来,以挡天光。大叔、二叔和族里的几位叔叔放下手里的活儿,来迎爸爸和我们。我向每个叔叔问好道着辛苦,并把小莲介绍给他们。大叔告诉我说:“家里老犯病儿,你老爷爷和老奶奶的茔刚动完,一会就安葬你爹。”大叔的话音刚落,就从北边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:“我的...那个...亲爹呀......你怎么...就离开了...我呀......”

我们随着声音望去,在北面绿色的田野里,一台摩托车由西向东奔驰着。驾车的是一中年汉子,后座上坐着一位妇女。她一手扶车一手擎着个花圈,在大放悲声。摩托车在村口转向西南,朝着我们驶来。叔叔们都说:“飞儿他姐(同父异母)和姐夫来了。”摩托车来到我们近前停下,姐姐和姐夫下了车,姐夫支好车子,接过姐姐手里的花圈,姐姐又大哭了一场。小莲和从家里赶来的老姑劝了又劝,她才止住了哭声。父亲故去11年了,我虽然痛彻心扉,却无泪可流。以旁人来看会以为:“这小子没良心,爹娘白把他养那么大......”可是,又有谁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?我不像某些人,父母健在时,只知道搜刮父母的钱财。一旦父母有了危难,他们就躲的远远的,唯恐沾上一丝一毫。而在父母离去时,他们又哭天抢地的以示孝道。我认为:讲孝道要在父母在世的时候,关心他们的冷暖,照顾他们饥渴,体贴他们的病痛,知道他们的所求,这样才称之为孝。我对我的父母已经尽力了。父母养育了我20多年,我们给父母养老送终。我对父母的爱和感激,生者不明,逝者可鉴!

入土为安,坦叔家的小岭兄弟,开着拖拉机为我爸拉回了寿材。大家扯起小莲准备好的红布遮挡起来,把我爸的骨灰移放在寿材里,盖棺下葬。安放好五谷和饮用水,一锹锹故乡的泥土,掩埋在父亲的棺木上。老姑领着我们小字辈围着我父母的坟茔,左右各转了三圈之后,我们跪在茔前焚香烧钱,兄弟们燃放起爆竹以告天地。直到现在,我时常会思念起我的父母......

回到家里,我们与奶奶和族里的叔叔婶子,以及兄弟姐妹们互诉衷肠。吃过午饭以后,我们送别了远道来的三姑、大哥和姐姐姐夫。晚饭后,我和爱人回拜了叔叔婶子们。当晚,我和爱人睡在奶奶屋里。我们和奶奶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儿......

我小时侯在老家的三年多里,老姑整天陪着我各处去。所以,她跟我的感情也最是深厚。头天傍晚,老姑在回家前对我们说:“明个儿,你们无论如何都要上我家去。离这里只有二里多地,让小国骑摩托载着你们一会就到了。你们要不去,我可过来拽你们去。”......小莲知道老姑大我五岁。我小时候在老家时,一直护着我。所以,我们俩也特别地亲。老姑盛情难却,我们自然要去他们家看看!第二天早饭以后,小国兄弟先过来,领着我们去看了他们的家。院子里干净利索,五间瓦房宽敞又明亮。我们由衷的连声说好......紧接着,小国兄弟用摩托载着我们去小姑家。小国骑摩托一次只能栽两个人,所以往返三趟,才把我和小莲,大叔和小国的孩子们、还有小国家的弟妹送到了老姑家。

老姑家的院子临街,那是一条南北街。院子在街西边,由房子中间的大门一进去,老姑和姑父就急忙迎过来,跟我们亲热一番后,领着我们观看他们的家。那是坐东朝西的厢房,在大门的左右各有两间住房。院子足有200多平米,显得很宽敞。院子的西南角有两间房,屋里安着加工羊绒的机器。西北角上是10多平米的猪圈,圈里有大小八九头猪,它们正在“呱唧、呱唧”地美食。老姑和姑父领着我们看了一圈之后,来到北边屋里落座。老姑陪着小莲唠嗑。姑父早年去过沈阳,我们早就认识。他也跟我唠起了家常。姑父跟我说:“头几年,加工羊绒的人少。我们到内蒙买回羊毛,加工成羊绒,再卖到安徽江苏一带挣了些钱。置了宅子,买了拖拉机和摩托车,还供四个儿女上学。现在加工羊绒的人们多了,买羊毛的价钱和运费也高了,就挣不到太多的钱了。”大人们唠家常,永远也离不开孩子这个话题。姑父问了我们的儿子,我据实以告,说了上小学的儿子很懂事,爱学习求上进。姑父也说了他们的儿女。他说:“现在大妮在邢台读中专,二妮在镇上读中学,三妮和小羔儿,一个上六年级,一个上四年级。几个孩子上学都不用操心。”老姑和小莲唠的话题与我们大致相同......

傍晌时,老姑他们预备了午饭,大叔领着小华兄弟来了。大叔跟我说:“你老姑家的村子是个集市。小华左手伤了(加工羊绒受了伤)以后,再也干不了重活。我们凑钱在这里租了个门脸,让他开了个小百货点。卖店在南街,等吃了晌饭,我领你和小莲去看看。”中午,老姑做了10几个菜,只剩下一条大鲤鱼没有做。老姑谦虚地笑着跟小莲说:“我们这儿不常吃鱼,我个人怕做不好。小莲,这鱼一定你来做。”熟话说:众口难调,小莲为难了。她来问我:“这鱼咋做好啊?是红烧啊,还是清炖那?”我想:“老姑在考量小莲了。”我就对她说:“老家人都爱吃香甜的,你还是红烧吧!”......吃午饭时,除了看家的奶奶,二叔和三叔他们,以及大叔这边远在丹东的我妹子,当兵的三弟和老姑家的老大老二不在以外,家里人都齐了。吃饭时,全家人都夸小莲做的鱼好吃,小莲谦虚的说:“没有,大家凑合吃吧!”......我们愉快地吃过饭。稍事休息,就随着大叔和小华来看他们的小卖店。

大叔领着我们往南走了百十米,往东一拐再往前二十米,路南就是小华开的店。一位俊俏的姑娘正在看店,大叔给我们介绍说:“这是小华的对象,叫小利。”我们相互问候,看到卖店的生意挺好,我们怕误了他们的买卖,就跟大叔说:“我们到集市上转一转。”就退出来了。我和小莲刚刚来到集市上,就遇到了震叔和震婶(五爷家的)。二位老人是来买韭菜割肉,准备晚上包饺子,请我们过去吃饭。我们和震叔震婶边走边聊,买好要卖的东西,想在路过老姑家时,告诉他们一声,就回震叔家。在我们刚出集市时,迎面找来的大叔说:“飞儿,你老姑家大妮给家打电话,听说你们来了,正急着往家赶那!晚上,他们家大妮、二妮和小华对象都在,咱们包饺子吃。你老姑跟我说:说么也要把你们俩给找回去。”我也为难了,我就跟震叔和震婶商量说:“震叔、震婶你们看,这大家都在,我们走了不大合适。等我们俩晚上回去,再去你们那,好吗?”震叔和震婶都惋惜地说:“好吧!晚上,你们俩一定来啊?”我和小莲连忙应道:“哎!一定去。”......

过晌,长相姣好的大妮和二妮回来了。随后,小华兄弟和漂亮的小利也回来了。大家愉快地唠着家常,包着饺子。我们欢喜地吃完晚饭时,天已黄昏。老姑找出两件毛衫,对我们说:“飞儿,这是毛衫厂拿来顶账的。给你们俩拿回去穿吧!”没等我们说话,姑父又拿出二百块钱说:“飞儿,这钱你们拿着,做回去的路费。”我和小莲一再推辞:“你们挺不容易的,我们钱够花了。这钱和毛衫你们留着自己用吧!”一大家子的人,七嘴八舌都劝我们收下钱和衣服。我们不要钱和礼物,老姑和姑父说啥也不干。大叔和小国也劝我们说:“带上吧!别辜负了你老姑和姑父的心!”看着老姑眼里的泪花,看到亲人那真挚的感情,我们只好收下了礼物,亲人们对我们的情谊至今难忘......

夜幕降临了,大叔去守店。我和小莲,小国和弟妹,以及孩子们,告别老姑一家人,登上拖拉机回奶奶家。上车以后,弟妹抱着他们一岁的儿子,三四岁的小妮单独地坐在一边。小莲连忙拉过她来疼爱地说:“来,孩子,让大妈搂着你,省的冻着。”小国兄弟开着拖拉机,载着我们在田野间奔跑。弯弯的月亮挂在天上,星月的光辉如同母亲的爱,充满了我们的四周......

我们回到奶奶家时,二叔和二婶,震叔和震婶,还有其他几房的叔叔婶子,以及兄弟们正等着我们的归来。他们知道,我们明天为我父母圆完坟,就要离开老家回沈阳了。所以,大家带着花生、红枣和绿豆等礼物来为我们送行。奶奶找出了一些棉花给我们,又去和婶子们忙着包饺子。在这之后,大家又去剥花生,为了让我们好带着上路。我们说着说不完的话,叙着叙不完的情,直到很晚......

第三天,我们早早地吃过早饭,告别了奶奶和大叔,小国陪着我们来到茔地,老姑和姑父已等在那里。我们跪在爹妈的茔前,摆好饺子和贡品,焚香、烧纸、祷告:“爸妈,你们二老安息吧!等有机会了,我们再来看你们......”大事已毕,我和小莲告别了父老乡亲。小国兄弟用摩托车载着我们,离开了这片可爱的土地......

一路上,我回忆起前两次回老家的点点滴滴......第一次回老家的时候,我只有四五岁。在寒冬腊月里,我的祖奶奶故去了。那时候,我的爷爷不在了,爸爸是长房长孙。所以,我们必须回老家去。天还没亮,爸妈就拿着行李扯着我,迎着寒风去赶火车。那时候的火车大小站都要停,所以车速很慢,从沈阳到德州跑了一天一夜。又坐了半天的长途汽车才到了镇上,还要坐大概半个多小时的马车,才能到达我们的老家——高裴村。在老家,广阔的大平原一望无际,所看到的景象都像电影《地道战》里的一样......

我和爸妈下了马车,穿过胡同来到了最后边的一进院子。还没进院子,我们就听到了里边的哭声。声音时而低沉,又时而高亢。太奶奶是家族中最大的长者,所以哭奶奶和太奶奶的人居多。进了院门儿,我一看院子里全是人(后来,我才知道,我爷爷那一辈有五房,我爷爷是老大。我爸就有三个弟弟,两个姐姐和两个妹妹。五家人加一起,有四五十口人),他们的腰间都系着白色的带子,鞋面上也绷着白布(当时我不懂,后来才晓得那是带孝),大家或站或跪地在那里痛哭流涕。爸爸早已嚎啕大哭,他和妈妈扯着我,一起来到祖奶奶的灵前跪倒磕头。小小的我头一次受到这样的感动,自然也随着人们哭起来。站起身来以后,大家又哭了好一阵,才止住了悲声。爸爸回应着大伙的问话,把妈妈和我介绍给大家。听说太奶奶在三天前就去世了。要等到后天,也就是第七天再出殡......

在我们回去后的第三天,一大早天还没有亮,人们就起来了。在一位爷爷的号子声中,全家人惊天动地的哭起来。在哭声中,十来个壮汉把棺椁抗在肩上向村前走去。全家所有的孙男嫡女都跟在后面,出去静候着送祖奶奶。还有前来送葬的乡亲,挤满了一胡同的人。大家来到前街以后,随着号子声,把祖奶奶的棺椁,安放在许多木杠子搭好的木格子上,格子上还有许多绑着的绳子和木杠子。当我们听到前面“啪...”的一声,那是瓦盆摔碎的声响。紧接着有人喊道:“起灵...”时,人们的哭声再次响起,还有放炮声(火铳),喇叭声交织在一起,在村庄的上空,盘旋着耸入云端。送葬的队伍,缓缓地向村西面走去......在太奶奶的棺椁随着绳索徐徐降到墓穴里,人们开始往里填土的时候,号炮声和哭喊声再一次掀起了*。手中的魂帆和腰间的孝带随风飘舞,悲壮恢宏的气势震慑着每个人的心灵。一撮撮黄土投到棺椁上,慢慢地隆起,养育众多儿孙的太奶奶升入了太虚......

太奶奶下葬以后,全家人都闷闷不乐。爸爸说:“嗨!用不着这样,奶奶活到了八十二,这是高寿了。奶奶上天享福去啦!这日子,咱们还得过啊不是?”......几天以后,大家的脸上都渐渐地恢复了笑容。叔叔们和八九个叔伯哥哥们都在休寒假。他们每天出去拾柴禾和捡粪,或是出去玩的时候都带上我。在老家的时候,比我大五岁的小姑,总是不离我的左右,陪我玩的时候最多。当我第一次看到遍地绿莹莹的麦苗时,忍不住伸手摸着绿苗问大叔:“大叔,咋这么多的韭菜呀?”大叔摸着我的头说:“羔儿,这可不是韭菜,这是麦子。你看它们的梗儿很短,叶子也是散开的。韭菜的梗长,而且四五片叶子长在一起。它们不一样,能看出来的。”我看着麦苗很好奇地问:“啥叫麦子呀?”大叔蹲在我跟前亲切地说:“麦子就是一种粮食。这是冬小麦,秋天种在地里。过完冬天,等到第二年的夏天,它们长熟了以后,割下来打出麦粒,再晒干了,就可以磨出白面啦!”......

第一次回老家时,我就知道了我们的老家,在离沈阳很远的河北清河。那里有很大的一个家,有好多好多的亲人,也知道了父老乡亲们的深情厚谊。我还认识了麦子,知道了麦子和韭菜的不同之处......

我第二次回老家,那是在1969年。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,我被爸妈送回老家。那是一个美丽的夏天,我再一次踏上老家这片沃土,看到了蓝蓝的天上,漂浮着洁白的云朵,在明媚的阳光下,麦浪滚滚,一座座村庄仿佛绿色的舰艇,停泊在金色的大海上。田间那扎着白头巾的父老们,好似白色的海鸥......我和外村的两个大爷走在乡间的田野上,我看到在田地里夹杂着菜地,在菜地的中间,有一座小小的土房子。在房子的旁边,还有铁制的水车。毛馿戴着捂眼在转圈拉着水车。两个巨大咬合的齿轮,带动夹着皮垫的粗大铁链,由铁管中从井下把水提上来,清澈的井水欢快地顺着垄沟流进鲜亮的菜地里......

阳光灿烂,蝉声悠扬,穿过柳树林和水湾,我们来到村庄的近前。我抬头看见枝繁叶茂的枣树上,青枣挂满枝头。朴实无华的四合院,庄重耐用的石碾子,朴素而又勤劳的人们,都是那么的和蔼可亲。在老家,家常便饭是金灿灿的棒子面(苞米面)饼子,紫黑色的红薯面窝头,还有熬出油来的小米粥。最常见的菜是蒜酱拌茄子,凉拌的茛荙菜。萝卜咸菜和农家酱......

我第二次回老家,不知道要待多久。所以,爸妈捎信告诉我大叔,让我在老家的小学走读。为了我这个外来人不被欺负,还说让辍学的小姑陪读。在小姑领我去小卖店的路上,我问过小姑为啥辍学?小姑说:“家里只有你大叔一个人挣工分,你二叔三叔都要上学,这样家里就没那么多钱了。所以,我只念了两年就不念了......”我马上说:“让我爸妈给你钱上学。”小姑高兴地对我说:“你爸妈在城里,哪都要花钱,他们也不容易。”......我和小姑来到小卖店,小姑买了铅笔、橡皮和几张大白纸。我纳闷地问小姑:“咋不买本子、铅笔刀和文具盒,还有书包啊?”小姑红着脸对我说:“本子用大白纸来钉,铅笔用菜刀削,书包家里还有啊!”回到家里,我看到小姑找出来一个旧的布书包......

在村南的中央有一处高高的宅院,好像它的东面和南面是庄稼地,西面和北面有三个大水湾。只有正北和西北角上,有两条高岗可以供人通行。当我和小姑来到的学校时,我看到在一棵大树上挂着一口铁钟,绳索带动铁锤敲在钟壁上,会发出“噹...噹...”的响声。我知道这里没有电,自然没有电铃了。学校有五六间上房和三间南屋,与住家房子(绝大多数是土坯房)不同的是,这里的房子都是青砖的墙。但是,窗户上同样没有玻璃,都是糊的宣纸。三叔一般大的初中班和老师的办公室都在上房,而我们这些小学生都在南屋。初中的教室还像个样子,桌子板凳和黑板虽说旧了点,但也是有模有样,规规矩矩的。可小学生的教室就太次了,桌子和板凳都没有,只是在一高一低的砖垛子上搭的大木板。黑板是在墙壁上抹的水泥,再刷上黑板漆,黑板上写的粉笔字都快看不清了。显然,老家的学校与沈阳的子弟小学相比,简直是天壤之别。只有课本到都跟我们一样。老家也是每星期六天上课,星期天休息。每天的头半晌有四节课,下半晌有两节课......

在老家的所有人,一年四季都在忙。不像在东北的农村,有猫冬一说。妇女们有一日三餐和针线要忙。可大多数的男人们可以啥也不干,猫在家里唠闲嗑和打扑克。可是,在老家的人们却没有那么逍遥自在,即使是寒冬腊月里,也有干不完的活。而且,不光是大人们每天忙个不停,就连所有的学生也没有闲着的时候。

每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,人们就都起来了。婶子、大娘和奶奶们,忙着抱柴火刷锅做饭。姐姐和妹妹们有的帮着烧火,有的打扫院子,喂兔子吃草,喂鸡吃糠。男孩子们,有的帮着叔叔和大爷们拉车(独轮车,车架子横跨着胶皮轮子。车架子上,一左一右各有一个大条筐),他们推土回来垫宅子(为了防洪),准备好以后盖房子。还有的推土是为了垫猪圈羊圈,以便积攒农家肥。再有的男孩子和老爷爷,他们则是背起粪筐,去村前村后捡粪。也有的叔叔和大爷们挑起扁担,到几十米以外的水井上去挑水。全家人一天的用水,往往都要往返十几趟,才能把大水缸装满。天冷了以后,白天大人们都得去生产队劳动,他们在家里起猪圈羊圈,往地里运粪土。在地里撒完粪土,耕完地之后,还要用榔头把大土坷垃砸碎,再把地耙平,预备开春以后播种。学生们除了上学,放学后和放假以后,都是在帮家里干活。大孩子们跟大人们一样干重活。小学生们夏天去割草,回到家来喂兔子喂猪。冬天就出去拾柴火捡粪。这里的人们,每天从早到晚就忙个不停。

大叔是生产队的会计,每天晚饭以后,都要到生产队给大家记工分,和队长商量第二天的活计。二叔和三叔早早地在学习。小姑先和奶奶洗碗,刷锅喂完猪以后,再领着我写作业,写完作业后,她再去纺棉花。奶奶(以后增加了婶子),坐在一边纳鞋底子做鞋。那时候,老家还没有通电,各家各户夜里用的都是煤油灯。二叔和三叔用一盏灯,我和小姑用一盏灯,奶奶和婶子只是搭个边儿。因为困难,老家各家各户的窗户都没有玻璃,在窗户外面糊的宣纸。现在想想,那时候的老家人,学习和生活是何其的艰苦......

我第二次回老家时,正是麦收季节。在麦收后的许多天里,婶子和奶奶们每到烙糖饼,包茴香馅包子和韭菜馅饺子的时候,都会打发兄弟姐妹们送给我一些。虽然包子和饺子没有肉和蛋,只是有一些麻餹(油条)的碎末,可吃到嘴里仍然觉得无比的香甜。时间长了,我才知道老家的人们都这样。无论是谁家做了好吃的,都是东家一碗,西家一盘子地相互传递着,以示友好。要知道在那个年月,白面只有在过年、过节和来客人的时候才吃。平时吃饭见不到肉,自己家的鸡蛋都拿去换针线和豆腐,或是做织洋袜子(手工织的袜子筒)等交易。走亲戚窜门带的礼物,也不过是十个馍馍(馒头)......大人们收完麦子以后,学校的老师就组织我们小学生,到地里去拾麦穗,做到颗粒归仓。等到大人们收完麦子,把土地耕完,全村不论是男女老少,只要是能干动活的全都到地里去。大人们刨坑、挑水和起运地瓜秧。我们小学生就跟在后面,打底水和栽种地瓜秧。我这个小小的门外汉根本没干过这活儿,小姑就手把手地教我,教会我以后,她“嗖嗖”地一会儿就干到前面去了。我蹲在地上,笨手笨脚地给秧苗培土。没一会儿的工夫,胳膊腿就感到酸了。三十多个小学生,我是最后一个,急的我差点就哭了。小姑在前面一边飞快地干着活,一边喊:“飞儿,别着急,我一会儿就来接你!”......

枣儿慢慢地红了,绿叶之间也夹杂起黄色来,田地里的庄稼也渐渐地熟了。秋天比夏天还要忙,大人们低头弯腰收割着谷子、绿豆、高粱和豆子。姐姐、婶子、大娘和奶奶们,双手飞舞不停地掰玉米和拾棉花。粮食全都运回到场院上晾晒,等到粮食干了再脱粒扬场。粮食打出来以后,交公粮和分口粮。接下来,人们选好了地块,撒上粪土耕出来,再耙平了。最后再耩上麦子......说起收棉花,那是一件极其细致而又费功夫的活计。一棵棉花上结有十几二十个花朵,而且棉花柔软花托坚硬,人们要细心地捡上老半天,才能把它捡干净。好棉花大部分交给国家,少部分就分给大家伙。剩下没有长开的棉花桃子,人们也舍不得丢掉。把它摘回家去,扒开了撕一撕,把它晒干以后,去掉棉花籽,再用柔韧的枝条,把它抽打到蓬松为止。虽说它没有好棉花那样洁白、柔软和保暖。可是,婶子、大娘和奶奶们,照样把它当成宝。用它来纺线织布。然后,好拿来做布巾或鞋子......

大量的红薯刨出来,不用上交,又不好储藏。人们把红薯刨出来,随着就分到各家。人们把大部分红薯镲成片,等到晒干了以后,好收藏起来,做来年的口粮。红薯也留有少部分,把它下到窨子里,留着在冬天里吃。大锅里煳出来的红薯格外的香甜,每家每户都把它当成主食,我最爱吃红薯喝红薯粥了。吃几块热乎乎,甜滋滋的红薯,就着香油拌的咸菜丝。再喝上一碗加了红薯块的棒子面粥,别提有多美啦!红薯秧子上的叶子,人们也舍不得扔,把它拿回家里洗净剁碎了。用小磨磨上点泡好的豆子,豆浆和红薯叶熬上一大锅小豆腐。把红辣椒在灶坑里燎一燎,剁成末以后,再和葱末、香菜末,还有盐拌在一起,做成佐料。拌在小豆腐里,实在是好吃极了。至今,回味起那味道来,仍旧是香味无穷......

在这大忙的季节里,学生们除了帮着生产队里秋收,放学以后,大家就扛着铁锨背起粪筐,去翻落在地里的红薯。带着耙子去玉米和高粱地里楼柴火,或拿着镐头,去刨玉米和高粱茬子(玉米高粱棵子割掉以后,留在地里的根)。最快又最好干的,也是最累人的活,就是起棉花茬子。因为,棉花茬子长的结实。起棉花茬子要用专用的起子,起子是用铁打造的,有点像掌鞋用的鸭嘴钳子。钳子头上下像两个大板牙,宽有两寸。两个钳子把是平行的,一端是短平板,以便于支撑地面;另一端是一圆库,上面装有木把。干活的人要弯下腰,把钳子嘴叼住棉花茬子,抓紧木把往上抬,借用杠杆的原理,把一颗颗棉花茬子起下来。弯着腰干活,用不了几分钟,你的腰就会受不了了。不过,棉花茬子坚硬耐烧,人们都喜欢用它。所以全都争着抢着去拔它。在老家,虽然说干了点活,感到很累人。但是,我也学会了不少的农活,长了许多的知识......

放寒假的时候,大叔应几个姑姑之约,把我送去他们各家。在大姑家里的时候,小表姐领着我到油坊里去看打油。我看到在一热气腾腾大房子里,几个叔叔先从大铁锅里,撮出烀熟了的棉花籽,放在碾子上碾碎,再把碾碎的棉花籽,装填到有铁箍的圆形模子里。那模子的直径有半米多长,三寸多厚。装完以后,还要用木锤打实了。然后,把十多个装有棉花籽的模子,码放在打油的槽子里。槽子设在地上,那是一个两米多长,一米多宽,一人那么深的地坑。坑体是石头砌的,在坑里的下面和左右两面都有圆木,组成了与模子半边大的梯形槽子。叔叔们把装棉花籽的模子,立着排放在槽子里的一头。在另一头,用大木方和大木楔子往里楔。手锤打不动了,就换十几磅的大铁锤。随着打随着往里加大木方,棉花籽油慢慢地就会被挤出来。顺着模子下面两根圆木中间的缝隙,潺潺地流到底下的油槽子里。虽然是在冬季,可叔叔们还是汗流浃背的。随后,我们又来到了香油作坊。在一处房子里,左边有一盘石磨。磨盘上堆满了芝麻,一头黑色的毛馿带着捂眼和笼头,在一圈圈地拉着磨。厚厚的芝麻酱堆积在石磨下的槽子里,顺着缺口流进下面的铁桶里。当铁桶满了的时候,只见一位大伯,就会用另一个铁桶替换下来,把芝麻酱倒进右边的一口大锅里。然后,他用绑着长木把的葫芦,在芝麻酱上捣来捣去。时间一长,芝麻酱的上面就会浮出一层香油来。然后再用勺子,一勺一勺地把油撇出来。反反复复,周而复始,打出来的香油也越积越多......

冬天的时候,大叔要结婚。东厢房盖了没几年,还是暂新的。可怎么着也得置办棉衣服、铺盖和新的炕席。在那个年月里,物资紧缺,对于普通农家来说,织布那可是个大工程。想织布就得先纺线,先把雪白的棉花,撕成信纸一样大小的块。然后,用高粱穗下的杆,在桌子上或是砖上,把棉花搓成卷。在纺线时,右手摇动纺车,左手捏着棉花卷,凑到纺锤的尖端上,均匀地向后拉,就能纺出细细的棉线。纺出的棉线绕成大的线桄,两三年棉线积攒够了,再染成需要的颜色,这样才能挂机织布。手工织布机是全木结构,大概两米长一米宽。上机的时候,把所有的经线,穿过像篦子似的两个牙板,线头在放线轴上系牢。等到放线轴上,缠上足够长的棉线时,再把放线轴架在织布机上。在牙板的这一端,把十几根邻近的线头,编成小辫绑在收布的轴上。放线轴和收布轴的顶端都有销子,把经线绷直了以后,插上销子。两个牙板上下都有吊环,上面的吊环可以挂在有弹力的木板上,下面的吊环绑着两个踏板。因为,牙板上的齿孔是交错的,所有的经线交叉着分两组穿过两个牙板。交替踩动踏板,就会把经线分成两批。经线交替一次,就要投递一次装有线穗的梭子,而梭子每穿过一次,就要用牙板把形成的纬线克紧一次。周而复始,反反复复,结实耐用的棉布就能织出来。(我是男生,接触织布机很少。所以,只说了个大概)......大叔和两个堂哥负责编炕席。他们把一捆捆高粱秸,抱到家后的一块空地上。把秫秸捆拆开,把里面细小的折的挑出来。再把粗大的高粱秸用刀子从中劈开。然后,在地上用碾子把它们压的扁扁的。最后,再用刀子把秫秸里面的瓤子剃掉,一条条漂亮的席縻就制成了。用这些席縻错落有致,上下穿插就可以编出炕席了。”......

大叔成亲那天,家里家外打扫的干干净净。庭院里搭起了席棚,屋里屋外都贴上了红红的喜字。远亲近邻们提着满篮子的馍馍和别的礼品,喜气洋洋地来贺喜......再看大叔,早就收拾个干净利索。新剪的分头黑亮又齐整,脸上原有的胡茬剃了个精光,身上穿着暂新的细布人民服,脚上穿的是正新的黑条绒棉鞋。英俊潇洒的他眉开眼笑,往日老气横秋的气质也一扫而光,特有精神。一位堂叔急匆匆地跑进院里说:“喜车来了!快走吧!”奶奶和家族里的婶子们喊道:“别落下么!”大家伙忙忙碌碌地出了门,看着大叔兴冲冲地跨上了扎着喜棚的车辕,“驾!”车把士摔了个响鞭,两匹扎着大红花的马儿拉着喜车,欢快地向西边跑去......我和叔伯兄弟们预备好了炮仗,全聚在大门外等着喜车的归来。已经是寒冷的冬天。可是,我们每个人的心里,都像揣着一团火似的,等了许久也不感到冷。我们急切地盼着等着,半头晌,我们终于看到了喜车。人们欢呼道:“来了!新娘子来了!”顿时,胡同内外发出震耳欲聋的炮仗声......

新婶子在伴娘的搀扶下,缓缓地走近了我们。她头上戴着一朵小红花,乌黑浓密的短发下,眉清目秀,鼻直口方,红红的脸上一团的喜气,显得更加的艳丽可爱。身上也穿着一套崭新的蓝色细布衣裳,脚上穿的也是黑色的条绒棉鞋。大叔和新婶子,在大伙的簇拥下来到堂前。在司仪的倡导下,先向毛主席像行了礼,又向祖先们行礼。最后,向安坐在堂上的奶奶行了礼。典礼过后,在大家的欢呼声中,大叔把新婶子引进了新房......男女老少,前呼后拥地争着看新娘子。姐妹们和婶子大娘们挤满了屋子,淘气的小羔儿们进不了屋,就捅破窗户纸往里瞧,东屋的里里外外全都是欢喜的人。一直等到有人高喊:“开席喽!”人们才“呼啦”一下散去......人们酒足饭饱之后,开始了又一轮的嬉闹。大家变着法地调逗着新婶子开口说话,而新婶子尽管羞得满脸通红,也只是眨着美丽的眼睛,抿嘴笑着不说话。大伙直闹到夜深了,才渐渐地散去......

在我的眼里,大叔是家里最忙的人。除了家里的大事小情以外,队里所有的事情都要他亲力亲为。田地里的活忙完以后,其他人全都去忙家里的事情了,可他还要为生产队而忙碌。而且,每年年底都是他最忙的时期,除了家里的事,还要管生产队里的账目,统计好每个人全年的工分,以便结账时分工钱。把粮食和皮棉过好秤,该交公的交公,该分个人的分给个人。又苦又累加工棉花的活,也离不开他。想要加工好棉花,可不是件容易的事。先要把棉花籽压出来,才能弹出洁白柔软的好棉花。那个年月,在乡下还没有电。轧棉花机和弹棉花机,都需要人用脚来踩动踏板,才能带动机器转动。我看见在充满细絮和灰尘的机房里,大叔和另外两个叔叔,头上和脸上都蒙的只露出双眼。大叔在操作轧棉花机,他一边用力地踩着踏板,一边双手徐徐地续着棉花。棉花经过较齿状的板牙后,棉花从前面的托板上滑出,毛茸茸的棉花籽洒落在地上。另外俩个叔叔,把未加工的棉花,抱到玉叔的跟前,再把加工好的棉花,抱到弹棉花机上。弹棉花机也是由一叔叔踏动着机器,另一叔叔在前面铺好棉花,往机器里续着。未加工的棉花无序,而且是参杂着枯枝败叶,很脏也不蓬松。经过弹棉花机弹过以后,会变成洁白有序又松软,而且连绵不断的棉絮。在棉絮出口的一端,还有一叔叔忙着用细长的竹棍儿,把弹好成章的棉花卷成卷。尽管是在寒冬腊月里,可是,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是汗水湿透了衣裳,挂满了花絮......

要过年了,各家各户忙着磨白面和黄米面。在磨白面之前,先要把麦子里的小石子和土坷垃拣净,再用干净的湿手巾,把它擦干净晾干。然后,才上磨磨面。把麦子堆满磨盘上以后,绑好杠子挂好馿套,再牵来灰色的毛馿,给它戴好笼头、捂眼和套包,上好套催赶着毛馿,拉动石磨来磨面。在大姑家的大表姐家,舍不得雇牲口,我们只好用人来推磨。虽然麦子少,可我们还是推了半个晚上。头两遍磨出来的麦碴子,用簸箕撮到磨盘上再重新磨,磨完了用萝筛,筛完了再磨。最后,把麦麸子收净,几次三番,过完最细的箩儿,才见到雪白的面粉。黄米面也是这样的磨法。磨面的时候,一家连着一家,人歇磨不歇。一头毛馿拉上半天磨,就要换另一头,馿儿卸了套以后,一定得把它牵到空地上,让它打上几个滚,以解劳乏。大叔说:“这叫好人一个盹,好馿三个滚。”我诧异地问他:“为么呀?”大叔说:“这样是为了让它解乏。它拉了半天磨,使出了浑身的力气,浑身上下紧绷绷的。让它打上几个滚,才能得到缓解,才能恢复力气!”在磨面的时候,我也学会了用箩筛面。在筛箩的时候,用力大了和过快了都不行。箩儿摆动的快了,就会在滑杆上跳动,箩里的粮食就会撞出来,筛的慢了就跟不上磨。所以,筛箩要又稳又快才行。接下来,奶奶、婶子和小姑忙着蒸黄米面窝窝(年糕)、蒸馒头和做豆腐。蒸年糕的时候,人们都喜欢放上红枣,金黄色的黄米面窝窝,配着红红的枣儿,看着就极其地诱人。十岁的我,一顿能吃上四五个。蒸的馒头也有许多种。放枣的、放糖的,桃形的和鱼形的,各式各样,既好看又好吃......

在老家过年,年三十儿一大早,小姑烧火,婶子和奶奶就开始忙活做吃的了。二叔和三叔在忙着挑水,侍弄柴火。大叔把庭院打扫的干干净净,用铁锨撮起草木灰,在庭院中间的地上,画了五个大大的圆圈。又在每个圆圈的中心,分别用砖头压上麦子、谷子、玉米、高粱和豆子。当时的我很好奇地问:“大叔,你弄这个干么呀?”大叔一边忙着一边回答我说:“这叫打囤。盼着来年的庄稼能大丰收装满囤,咱老家都这样。为的是在年上讨个吉利!”大叔打完囤以后,接着又把自己写好的对子贴在了门上。最后,把香炉和蜡烛,摆在上房正堂的条案上,把准备好的糖、点心、果子和馍馍贡放在八仙桌上。

在老家,也可能是因为当时的我还小。第一次吃到的好东西,总是让我记忆犹新。在大叔摆放贡品的时候,奶奶从西里屋抱出一个坛子来。奶奶小心翼翼地把它放下,打开封在坛子口的油布,一股浓浓的酒香四溢开来。奶奶把手伸进坛子里,抓出几把油光闪亮的大红枣来,装到一个碗里放到供桌上以后,奶奶又抓了一把递给我,笑着对我说:“羔儿,你尝尝,看这枣儿好吃不?”我捏起一个枣儿,放进嘴里咬了一口,醉人的酒香和浓浓的甜枣味,顿时沁入我的肺腑,皮薄肉厚,香脆可口的醉枣,比刚打下的任何枣儿都要好吃。您要是吃过了醉枣,准保你再也不想吃那干巴巴的枣儿了......

吃过早饭以后,奶奶为我拿出一套崭新的衣裳让我换上。那是新织的家织布做的。藏蓝色之中显露着橘黄色细纹的棉布,上面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。我双手摸了上去,少了以往的精细、光滑和凉爽。换来了许多的厚重、朴实和温暖......在老家过年,有平时吃不到的好吃的,还能随随便便地玩耍,忘掉了一切烦恼和忧愁。一个祥和而又欢乐的春节,就这样开始了......

天黑了,如同墨染的苍穹繁星满天。大叔对我说:“飞儿,走!跟俺们上茔上去。去请老爷爷和老奶奶家来过年。”大叔拿着祭品在前面走,二叔和三叔拉起我的手,随着大叔往外走。二叔一边走一边对我说:“到了茔里,不准乱说话。啊!”我很纳闷地问:“为么呀?”二叔说:“咱中国人讲孝道,尊敬老人。过年过节要到去世的老人坟上祭拜。祭拜要带上贡品、炮仗、烧纸和香。祭拜的时候,除了说老人过去的好处,还要请他们保佑我们过好日子。不着边的话不准说,不好听的话更不能说。说了不该说的是要遭到报应的。知道了?”,“知道了!”我接着问:“啥叫报应呀?”,二叔说:“报应就是遭遇上不好的事儿。快到了,别说话了!”我跟着三个叔叔,还有其他族里的叔叔和兄弟们,一起来到徐家的茔地。老少爷们儿全都跪倒在坟前,各家长者把贡品摆在每个长辈的坟头,燃过香烧过纸后,放起了炮仗。以示,儿孙们恭请爷爷奶奶们回家过年了。祭拜完以后,在我们往家走的时候,大叔拉着我的手说:“飞儿,别往后看。啊!”我又不懂了,问道:“为么?”大叔说:“不好价!(以后得知:不让回头看,为的是怕先人们怪罪,不跟着来家过年了,也不再保佑我们了)”......

我们回到家以后,大叔先给祖先上香,全家人给祖先磕头。然后,叔叔、婶子和小姑,带着我给奶奶磕头拜年。过后,奶奶叫我给叔叔、婶子和小姑也磕头拜年。随后,叔伯兄弟们来拜年了。行过礼以后,玉叔对我说:“飞儿,你们是同辈。你跟着他们一起去给别的奶奶、叔叔和婶子们拜年吧!”......“少的给老的拜年这个理儿”,妈妈早就教过我。我痛快地答应道:“哎!”我跟着族里的兄弟们,拜遍了所有的奶奶家。拜完年以后,各回各家。叔叔们喝着茶水说着话,小姑、婶子和奶奶忙着煮饺子。吃过饺子以后,我去找兄弟们忙着放炮仗。直到很晚才回家......

一晃三年过去了,儿行千里母担忧,千里之外的爸妈想我了。1973年春节前的一个傍晚,我坐在板凳上看着婶子烧火。大叔一阵风似的打外面回来。他一进门就说:“飞儿,你娘来信了,她让你家去那!”我顿时就懵了,简直就不敢相信是真的。我瞪大了眼睛猜疑地看着大叔。婶子也看了我一眼,又抬头对着大叔说:“你吓俺们干嘛?飞儿,你大叔逗你那!”大叔从口袋里掏出信来递给婶子说:“你看,信在这那!上面说:‘......他们很想他。还说:过了年,飞儿就要上中学了。该让他家去啦!所以,让他过了年以后,就跟着东村的鲁大叔回沈阳。......’”至于以后,大叔和婶子又说了什么我都没听见。因为,妈妈的来信,把我引进了沉思之中......说心里话:“在老家呆了三年多了,我已经适应了这里的一切。这里的水土,这里的一草一木,还有这里的人都让我深深地眷恋......而在心底里,又不自觉地想起亲切的爸妈,一同长大的小伙伴,砂山、院里、滑翔机场和浑河岸边......别说,还真有点想沈阳,想回到爸妈的身边......我在走和不走之间抉择着,心里极其地矛盾着......我妈的一封信打破了往日的活跃气氛......

晚饭以后,全家人都平静了。在油灯下,小姑照例纺她的线,婶子纳起了鞋底子,而奶奶默默地从柜子里,找出一匹崭新的家织布来。婶子疑惑地问道:“娘,你干么?”奶奶一边翻弄着蓝地带橘红细条的布,一边回道:“小羔这就要走了。东北那么冷,让他这样走,怎么行啊?俺寻思给他做套新的棉衣裳呢!”婶子一听这话,赶忙把针线绳缠在鞋底上,扔在一边说:“娘,俺帮你弄!有样子吗?”奶奶说:“哪有样子呀?照着单衣裳放吧!”小姑也停下纺线,把纺车挪到了地上,赶过来帮忙。三位长辈在炕上比比划划,不大的功夫就裁剪好了衣料。我一看裁剪完一套棉衣裳,连里带面竟用了好长的一块布。也难怪!因为,家织布的幅宽大概只有一尺半宽。棉袄的袖子接的一段和后背上的逢都要用手针来缝。小姑和婶子找来针线,往一块缝着衣片儿。奶奶又从柜里找来棉花,连下就絮上了。人多了好干活,也可能是我的棉衣小,奶奶、婶子和小姑,在当天夜里就把我的新棉衣做出来了。当婶子和小姑帮我试棉衣的时候,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,不知道是什么滋味。我心想:“这样的时候,以后还会不会有......”想着想着,我就忍不住地流下泪来......

奶奶知道我都爱吃什么。所以,从第二天开始,奶奶和婶子,还有小姑就换着样给我做好吃的。先是蒸呐够(音,用擦板把萝卜擦成丝,拌上白面和棒子面,再上屉蒸熟。吃的时候,用蒜酱等作料伴着吃。),又提前蒸好了黄米面的粘窝窝。接着又磨小豆腐,煮麦碴粥等等。还早早地把过年才舍的拿出来的醉枣给我吃......事情总是那样的怪,急切盼望的事情总是姗姗来迟,或者干脆不来。不想让它来的事情,又总会如期而至,甚至感觉来的是惊人的快!

熟话说:“平常日子不好过,年节可好过!”初五那天的下半晌,族里的叔叔婶子们和兄弟姐妹们,陆陆续续地来为我送行。他们拿着花生、绿豆和大枣,还有煮熟的鸡蛋等等一些东西,一定让我带给沈阳的爸妈。五奶奶家的大婶子,特意为我做了一件大棉袄。她说:“飞儿,越往北走就越冷。穿上这里表三新的大棉袄,就不会冻着了。”其他的叔叔和婶子们,你一言我一语地说:“飞儿,走一趟不容易,你再家来还不知道到么时候呢!以后你长大了,就个人家来。等家去了,代我们给你爹你娘问个好啊?让他们抽空也家来看看......”

第二天的早晨,全家人吃过饭以后,我们一起走出了家门。奶奶、婶子和小姑为我整理了衣裳,又嘱咐了许多的话。大叔和二叔(三叔去邢台当工人了),分别载着我和行李上了路。在我们走出一里多地以后,我回头想再看一看老家时,我发现奶奶、婶子和小姑,她们居然还站在寒风里,在那儿注视着我们。她们看见我回头之后,向我挥动着手臂。我也抬起手向她们挥动着,眼里滚下了泪花......我心想:“走啦...不知道何年何月,能够再次回到这里......”

在老家的三年多里,我渐渐地知道了,这里的人们是那样的淳朴、善良、勤劳而又节俭。在每个家庭里,晚辈孝敬着长辈,长辈爱护着晚辈。女人们把细粮和好吃的先敬给长辈,长辈再留给小孩。婶子、大娘和奶奶们,每日里吃的却是粗茶淡饭。家家户户的人都是相敬如宾,和和睦睦,很少有人打架。在人与人的相处中都是很友善,遇到什么事都会直言不讳,有商有量。老家的大人和孩子们,小的四五岁,老的七八十岁。只要是能动的人,就没有闲着的。用他们的话说:“人生来就是干活的。只有干,才能活!你不干,我不干,他也不干,吃喝穿戴可就都没了......”

实践出真知,只有做过事情的人,才能知道其中的道理。只有下过田种过地的人,才能知道每一粒粮食,每一寸布都来之不易。人们吃的都是自己种的粮,穿的都是自己织的布。所以,老家人全都保留着吃苦耐劳,勤俭持家的中华美德。同时,我也从中感受到了,父老乡亲们那血脉相连,根深蒂固而又天高地厚的亲情.......

最新小说: 和女神们的荒岛求生 人生若只如初见时 都市至尊隐龙君长风 死神之剑舞唯我 随身带着个世界 你是我的命中注定 女同事的秘密 第一宠婚:军少大人,你好棒! 挂名皇后 日常系影视世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