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云来了。
刘郁接过小丫丫,在老国太不舍的目光下和符冒一起离开宴席。
到了庆国公府门前院。
阳光垂射,砌石的地板,在日光之下有若如雪。
还是那衣。
还是那人。
卓然而立。
傲立如仙。
冯云一手前,一手后,衣袂轻随风动,腰际悬了柄利剑。手指摩挲转动的,是一枚青玉扳指。
在他身后,是一群南王府的锦衣侍卫。
听到足音,他抬头。
玉面清秀,眉目分明。
说到面容,冯云有些偏向阴柔,也不十分美丽,却有种独特的韵味,在脑中挥之不去。
半年未见,刘郁本以为模糊的面容也在此一下生动活泼起来。
他笑了。
只是嘴角那么的一勾,不知算不算的一笑,却让刘郁的心脏猛一收紧,咚地一跳。
刘郁笑了,苦笑,无奈地苦笑。
好么,这位,一句话,害得自己北上至此,还被追杀。而此时此刻,见到他,却不是愤怒生气。
而是如释重负的欣喜。
符冒抢先步出:“世子大驾光临,真是让鄙府蓬壁生辉。还请内移一步,符冒也好重设酒宴共请一叙。”
冯云却不给符冒面子。
他轻轻一笑,身子微那么一转,淡然道:“公爷好意心领了,但我奶奶可一直在等呢。不管怎么说,公爷对夫之兄的招待,云,铭感于心,改日有暇,必是要登门道谢的。夫之兄,吃也吃了,喝也喝了,还不走,等着当上门女婿么?”
官场,也是分三六九等的。
第一等的,是高高在上的实权勋贵。
他们不仅官职高,还拥有相应的实权,是连皇帝也要侧目的一群人。比如南王这样还掌握军权的一等王爵,又或是一些国老阁臣。
第二等,是那些拥有实际意义,重要职司的人。
他们可能不是勋贵,又或是官职其实并不高,却不可以小看。只能巴结之,讨好之。
第三等,是文职清流,虽然没有什么实权,但掌握了民间话语权,他们这些人,纵是没钱没权又没势,却有一支笔,一张嘴。同样也是不好惹的。
第四等,这才是那些已经没落的勋贵之家。
表面上看,一个个都挺高杆的,这个伯那个公还有侯的。高爵厚禄。
其实都是虚架子。
好点的,虽不济,但也有一些产业,能够混得下去。
惨的,虽然是有爵司的,却是什么好处都没有。
要官没实职,要钱俸禄低。在外保不齐还欠了一屁股债。
第五,地方的官员。
第六,微末小吏。
庆国公府说低不低,但也不过是开始没落的勋贵而已。
为了自抬身价,没看庆国公符冒这样的人物都要养清流了么。
养这些清流是干什么的呢?当然不可能永远是吟诗作赋,而是要通过这一举动,说明一下。
我也是清流,我也在向清流看齐,也是有人为我说话的。那谁谁谁,可不能太欺负我。
其实就是不行了。
所以,高高在上第一等的冯云实是不必给庆国公什么面子。
寒暄了几句,纯是客套的,拉了刘郁就走。
府门前外已经备好了一辆车。
冯云知道刘郁不会骑马,这才备下的。
这是一辆普通之极的马车。
也就是收拾得干净了些。
进了这车,刘郁就抱怨:“你堂堂南王府,就这种车马吗?”
冯云道:“你以为呢,好车有,除了我奶奶用的那辆,你倒是敢用用看。”
南王和世子都是骑马的屁股,不喜乘车。整个南王府就一辆备着的副车。
老太妃的车当然是不能动的,一时间也只好找这辆副车了。
上车坐好,马车就动了。
刘郁抱着小丫丫道:“你好象很不待见庆国公府,怎么回事?”
冯云摇头:“庆国公府,哼,小算计太多了,真正聪明人没几个想和他们家建立交情的。要官没官,要才没才,便是钱也没有,老庆国公留下十八个庄子,他们已经卖了十个了。还一门心思老想占人便宜。你指望这样的人家,会有什么交往吗?也就下面的那些小官小吏,还捧捧他们的臭脚。全是因为皇上还看顾老庆国公的面子呢。等这情份完了,你且看。”说到这,他忍不住哈了一声。
对整个庆国公府上下全是鄙夷。
刘郁点点头,对此了解几分。
冯云看小丫丫。
小丫丫趴在刘郁的肩头,一双乌黑的大眼睛,眨巴儿的看冯云。一副很好奇的样子。
冯云撇嘴道:“你怎么把你妹妹带来了?”
刘郁想想,道:“她叫丫丫,我路上捡的,挺可爱一孩子,流落街头,我瞧挺不落忍地一就收养她,也算我妹妹了。来,叫哥哥。”
小丫丫很吃惊:“咦?不是姐姐吗?”
刘郁顿时笑了。
冯云一气,从刘郁怀里一拉,硬拽,把小丫丫扯了过来,揉了她头,把发丫儿弄乱了,道:“要叫哥哥,懂了吗?”
“哦,”小丫丫应一声,低头对刘郁小声道:“大哥哥,丫丫怕。”
刘郁把小丫丫抱回来道:“好了,你看看,这可怜孩子,给你吓成什么样了。”
冯云犹豫下道:“等明儿进了府,就说她是你亲妹妹。我奶奶那个人,有些门户之见。”
如果小丫丫是刘郁亲妹妹,还能受点待见。
但若老太太知道小丫丫是刘郁路上捡得,怕就没什么好脸子了。
并不是所有老太太老奶奶都是慈眉善目的。
有些老太太刻薄起来是旁人难以想象到的。
胡搅蛮缠死不讲理都不足以形容的。
刘郁道:“明儿?”
冯云叹了口气道:“你派下人通知于我,你以为是为了什么我才来这么晚的?”
他顿了顿,很无奈的道:“我奶奶这个人,一些俗规旧矩地很放在心上,我父王有很多都和她过不来,才把她送京来的,就是不想听老太太唠叨废话。没想到这事却让我给赶上了。你都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。好在父王早有了交待,你以为我和奶奶住一块呢?我住另一栋别院,平时是不来往的。至于你,我已经早早盘下一栋院子,还不错,回头你置办一些下人把院子收拾起来,以后再说。”
不多时,马车到了东南边上。
一栋半新不旧的宅子立在那儿。
这宅子,宽绰,广大,只是荒废了许久。
下了马车后,冯云上前叫门。
出来一个哆嗦的中年人。
这人精瘦的,好似在害怕什么。
这人见到冯云,十分开心,交割了房门的钥匙,立刻收拾了行李,逃也似的走了。
刘郁目瞪口呆。
冯云低头不好意思道:“居京城,大不易,我们家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,有点钱都充了军费,所以财力上不是那么宽余。这宅子原也是挺好的,是本来刑部柳侍郎的宅邸。柳侍郎因私放犯人触怒天颜,夫人上吊自溢,他本人也死在了刑部天牢,唯一的一个女儿也充入了教坊司,开始接客。”
感叹一下后道:“这宅子也充了公,本是出售的,不过出了点意外,说是闹鬼。”
一阵风吹过。
庭院中的老槐树沙沙作响。
地上落叶仿佛被扫起来一样滚动。
“你怕鬼?”冯云似笑非笑。
“怎么会,”刘郁放大声音道:“我是无神论者。哈哈哈哈哈。”
小丫丫也跟着用奶奶地声音笑:”丫丫也不怕,哈哈哈哈哈。”
柳宅的宅院是不错的。
占地不小。
别的院子一般也就是三进三出。
柳宅是五进五出。
这宅子,假山,小点,也有,池塘不大,但刚好。
此外廊桥绵延,古朴秀美,树木虽不是什么名种,却岁月够老,且还老树常青。
这房子虽老,却质材坚固,犹胜许多新造的宅邸。
可以说极好的。
唯一的缺点就是所谓的闹鬼。
也有人请了高手,请了佛道大师仙长,但俱都是没用的。
所以这宅子才会每况愈下,价格越来越便宜。
冯云买下此宅,花了十两。
当然。
十两银子是买不来这么好这么大一栋宅子的。
十两,指的是金子。
以大殷的兑率,十两金子,约六七十两银子。
所以,这仍是便宜到几近于白送的价位。
之所以这么便宜,想也是知道此宅闹鬼之凶了。
当然,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冯云是南世子,才让利便宜下来的。
“你如果怕了可以和我换。”
冯云说道。
他也有点毛骨悚然。
“不过我住的可不如这里,小了很多。”
刘郁死要面子,再说他也真是无神论者。
所谓的神,也不过是比较强大一些的生物而已。
神且不怕,何况鬼乎。
“放心,我不会换的。不过这么大的院子是要买一批人回来呀。”
刘郁绕房子打了一个转。总体来说,不喜欢。
因为这里的生活环境肯定不及家里。
找到了厕所,一个老旧的马桶。
冯云又留下了一批吃食。
这算是草草安置下来。
“对了。”
冯云走时道:“没鬼,没事的话,明天我来,告诉我一声。”
真是太不够朋友了。
把人千里迢迢从淮扬叫来,就安适到一又老又旧又闹鬼的屋子里。
刘郁很后悔。
但既来之则安之。
现在这工夫后悔也没用。
好在冯云留下的吃食足够。
刘郁岳独恶老丁诸人收拾出了两栋屋子。铺好了床,摊好了被,准备好足够的油,点上了灯。
恰好,天也黑了。
拿出冯云留下的熟食鸡肉,摆上了花生黄酒。
不热也是一样的喝。
早早吃了一通,刘郁吃了补药,抱起小丫丫,上床。
不可能立刻睡觉。
所以主要还是修炼内功。
结合刘郁过去的经验,一切功夫内力为本。这是须臾不可轻乎的。
氤氲真气生生流转,吸收化解体内的药力。
丝丝热气逐步壮大。刘郁的内功也隐隐然有了一丝的进步。因为无聊,刘郁少有的一遍遍运转真气,直到身体隐隐然的感到经脉的胀痛。他这才停了下来。
只听夜风中,沙沙声渐渐扬起。
且越来越大。
“东家,不对劲。”老丁,岳独恶从隔壁过来。
刘郁点点头。
银月照下,屋前庭院的石板地亮洁若雪。
整个院子,空空旷旷,没有一件多余之物。
连一根晾衣服的的竹竿子都欠奉。
唯有一眼井,孤仱仱地竖立在那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