幽暗的底字号地牢真不是人待的地方。
这里空气差,采光差,什么都差。
没有一颗强心脏,真是不行的。
谢昆那么强硬的心脏,也只是待在底字号的通风口,混日子。
刘郁提一盏灯,慢悠悠地在底字号里逛荡。和逛大街一样。
他看看天,瞅瞅地。
最后竟打开了一间牢房,进去了。
去瞧马桶,和地上铺的干草。
事后刘郁连连摇头。
想了想,他出去,到了火房。
这里是刑部差役们闲聊休息的地方。
一众的差役坐在那里聊天打屁,日子倒也轻闲。
刘郁过来,瞧了瞧,找了个位子坐下。
一个差役进来,抓壶倒水,一饮而尽,然后就是唉声叹气。
有个老差役就叫了:“小杨,怎么回事,一大早的就唉声叹气,赌输了钱还是怎么的。”
小杨道:“马叔,我早知道错了,哪还赌钱啊,只是……”
说到这里一连的摇头。
火房里众人聊天嘴不把门。谁不知道谁家的事啊。
就算这个不知道,也立马有知道的人自己主动的跳出来。
这不,有一个人跳出来了:“还能是啥事呗,小杨也就那点子出息,一门心思想娶他们街上的那个小桃红。这唉声叹气的,那就是娶不上呗。”
马叔笑了:“怎么,人家瞅不上你?我看不行吧,别的不好说,但论相貌,小杨还是不错的。小桃红,一听就不是什么大家小姐,还能瞧不上你?”
小杨道:“人家给大户当婢女,年龄大,给放出来,想寻一个婆家,可,说来说去竟嫌弃我……”
马叔道:“干净不?”
小杨道:“那是我青梅竹马!而且那大户是从前的柳家,东南老巷子的柳家,这不,柳家事发了,她也出来了,在家待两年,不愿吃家里闲饭,想出嫁,可到头来……”
他继续唉声叹气。
马叔道:“这不对呀,这既是青梅竹马,又是柳家那门风不错的,都是对眼的,怎么就不成呢?她总不至于看不上你吧。”
小杨叹气:“她自然对我是愿意的……大家也算是知根知底,彼此在一起也可以过日子。我们这些当地底卒的,能有什么出息,图的还不是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嘛。可是……她家里……嫌。”
一个嫌字,道尽了一切。
当牢头,当狱卒,是好。
收入稳定,工作也轻闲。
运气好,还有额外的收入。
但也就是这样了。
事实上,民间百姓有生不入公门死不葬竖穴的说法。
认为这是大凶。
可想而知,对待公门狱卒的想法了。
那些当铺头,衙役的还好些。
可看牢房的,那就受到歧视了。
也因此很多狱卒之间是相互通婚的。
可也没那么多合适的条件呀。
小杨就是这样,因为他是狱卒,被歧视了。
虽说用手段也是可以的,但大家以后是要当亲戚的,如果用上了强硬的手段,那往后还能不能和睦地相处了?
所以小杨就卡在这儿了。
马叔吧唧嘴:“那就没法子了?”
小杨迟疑一下道:“他们家要二百两的彩礼。”
马叔道:“啥?”
二百两,真心不多。
但那分是对谁。
普通民间的婚丧嫁娶,礼金彩钱一般也就是在二十两上下打滚。
小桃红家为了让小杨知难而退,开出了二百两银子的彩礼钱说法。
因为即使是一般中等人家,二百两银子这么一股脑的拿出来那也是伤筋动骨的。
可不是人人都是大土豪。
在这里的狱卒,一个个,上下其手,最有关系,门道,一个月收入也不过是二十两左右。已经很有门路了。
当然,一些手腕灵活的捕快可以赚更多。
但那是另一回事了。
狱卒安稳的在刑部的牢房里混日子,哪来那许多的外快。
何况他们的银钱还要养家。
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。
北都。
大殷朝的一国之首。
在这里,是有多少钱就可以花多少钱,并且都可以花光的一个地方。
银子有多少可以花多少。
即使是二十两银子,维系一家子大大小小老少爷们,那也是刚够温饱,略微稍好罢了。
马叔说道:“二百两,小户人家的小姐也差不多了。”
这小户人家不是指真的小户人家,而是在有钱人中算低下点的,但也比普通平民日子好过多的。
“可不是,分明就是难为人!”
有人这么说了。
顿时,群情汹涌。
众差役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。
“他们那些人就是瞧不起我们。都是吃公门饭的,谁比谁差了!”
“就是!”
“不就是钱么,咱有,就是不当这个冤大头!”
“对!”
“小杨你再找一个比那小桃红好的!”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
……
在众多哄笑声中,刘郁移桌坐到小杨跟前。
小杨一怔。
这是,新来的呀。
就这身新的皂衣,一眼也就看出来了。
只是没怎么注意。
他注意不了。
刘郁已经修成了蝉蜕神功,气质变化,如果他愿意,可以藏在人群人不知。一个新人,很难在一个陌生的群体里混,可对刘郁来说是一点也不困难。
“你要用钱?我可以帮你……”刘郁一边说,一边叮当当地掏出了一把的西香币。
一枚枚币机上铸刻一两的带滚边西香钱币在小杨眼中不住放大。
“这是,南边的西香币……”
马叔眼睛放光。
西香币虽不满一两纯银,但也差不多了。
而且是铸造精美,大小径同。十分可靠。
北都一些达官贵人已经开始收集这种钱币当收藏和打赏了。
这样的一枚枚钱币,可比银锞子,金豆子,金瓜子,金叶子什么得强多了。
“你……想出要做什么?”
小杨一下子警惕起来。
钱,当然是想赚的。
但这职业也是来之不易的。
没理由为了一笔快钱把自己搭进去。
那些油水是官老爷们才玩得起的。
他们这些门下小吏是想也不要想的。
小杨虽小也是老公门了。在公门里当差,你可以顺点捞点,但切忌,不要碰老爷们的蛋糕。像那些私放犯人,瞒天过海,找替死鬼什么的鬼蜮伎俩,不是不可以使,但上面一定要有一个官老爷撑着。不然,嘿嘿……
“放心,”刘郁露出温和的笑:“我一不要你私纵犯人,二不要你玩鬼蜮伎俩,我要的,都是小事,小事,小事中的小事。你要是答应了我,一天十两,不要一个月,你就有二百两银子娶你的小桃红妹妹了,你,意下如何啊?”
小杨看被刘郁拍桌子上的那十枚西香币,喉头蠕动。
“要我做什么?”
这种事,本该私下里说,但小杨却就这么的说出来了。
他到底是谨慎之人。
马叔满意地笑了,抽着吧哒的烟,听刘郁的下文。
“底字号牢房,你知道吧。”
小杨一惊:“你是那里面的?”
在刑部的大牢里,底字号牢房就是指那些永远也出不去的犯人的家。他们这一辈子,除非死了,是别想离开那里面的。
“没错。”
刘郁点头。
小杨道:“那你该知道,底字号的犯人,一个都不可以出事。”
刘郁笑道:“我说了,你放心,我没那个私纵犯人的心,我要的,很简单。你去那儿,哪里湿了,就多撒石灰,发霉发臭的草统统要换,还要烧了。马桶一日一换。再买些香料干花,我要让下面至少可以待人。”
小杨一听明白了。
这是受不了底字号牢房有环境。
“唷,感情是位大少爷,想改善环境呀,那好说,这好办,只是,石灰干草什么的还好说,找料房领取就是,也不费什么银子,都是上面拨付下来的,年年有,又卖不出钱,不到必要没人领取,好办得紧。可是,你要香料干花,这怕就……”
刘郁道:“好办,你先把能做的做了,干花香料我让人去置办,再备好洁具水具,我要底字号牢房焕然一新。”
小杨道:“这位有钱人,你这么做,是为了自己舒服些,还是为了那些犯人领你的情?”
刘郁笑了:“有区别吗?”
才上任第一天,刘郁就闹出动静了。
有公门里的老人出手,花点小钱,料房里的石灰草料就随便使用。
发霉的臭草污物被清理干净。
烧把成灰。
原本潮湿的地方都铺撒了石灰,变得干爽清静。
岳独恶采买来了香料干花,被放在底字号牢房的各处。
转眼功夫,谢昆就瞠目结舌,不敢相信自己的眼耳口鼻。整个世界被颠覆了有没有。
在通风口,摆了一张榻。
相当于所谓的沙发。
只不过硬点,所以铺了软褥垫铺。
刘郁更是让人置办下了精美的酒菜。
可比那花生小酒吃香多了。
榻很大。
刘郁,小杨,谢昆,三人在上面蜷腿坐着。
几瓮子油摆地上。
两壁多点了加一倍的灯。
原本幽暗的底字号也光明起来。
“这……”
谢昆道:“就像是梦啊……”
小杨道:“真是见鬼,你们信不信,我现在觉得这里都不比天字号差了。”
刘郁笑呵呵道:“只要肯花钱,就没办不成的事。”
小杨看向那些在舒服的犯人道:“会不会便宜他们了?”
刘郁嘿一声道:“我们是什么,看牢房的,又不是刑讯人员,我们做的一切,是为了自己更舒服点。如果又黑又暗又脏又臭,这样的环境你们也喜欢的话,那你们随意,我是不会管的,反正我下来镀金也就一两月的事,到时我高升了,原什么样你们还回到什么样,不就成了。”
谢昆道:“不,这样好,这样好……”
刘郁哈哈大笑。
中午。
严格来说是下午了。
接班来了。
这是一个叫麻眼的人。
刘郁和麻眼他们多呆了一会,加深了解,毕竟是要一起合作的。还是愉快的相处比较好。
很简单的事。
麻眼当场就给跪了,表示要跟刘郁混,还要和谢昆换位置。被谢昆义正辞严地拒绝了。
开玩笑。
搞了这么大的手笔,谁还不知道刘郁是位有钱的大少啊。跟在这位爷身后,随便捡点,都相当过年了。
不说别人,单看小杨,他不就发了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