裕王站起来了。
他长吁短叹。
是的。
穷。
在这边关几十年了,裕王最大的感触就是一个穷字。
长久以来,朝廷明暗里对北漠人实行禁边策。
和朝廷的海禁政策一样,北地,也在禁边。
大殷一直有一种思想,天大地大大殷最大,天下财富,富在大殷。别的地方统统都是穷光蛋,只大殷有钱。所以大殷从不喜欢理会别人,只紧守自家田亩。
因此,当遇到倭寇时,大殷禁海,遇到北漠人问题,大殷禁边。
大殷富有四海,大殷拥有一切,所以大殷不需要和别人交易。互市这种事,对于大殷,可有可无,对于别人,则是一种恩赐。
抱着这种信念,大殷的北地贫穷,也就在情理之中了。
虽然禁海禁边,导致的是走私活动日益不绝,并在暗中愈演愈烈,却和朝廷没有关系。
虽则北地的边军也从中收取一定的好处费用,可到底不是正规的收入。
好比一块蛋糕,不能做大做强。
现在的边军之于走私,也不过是在一块丰硕的蛋糕上扣点奶油下来吃,实则分不到哪怕一块蛋糕,又怎么会富呢。
刘郁与其说辙桑封王,不如实则是在说互市之说。
奈何,裕王并没有互市权利,这需要朝廷的认可。
裕王坐守敏感之地,他的一举一动都要考虑到朝廷的态度。不然,就会有私开边市以图谋利。那么,你堂堂裕王,要钱有钱,要名有名,要势也有势,你还要私开边市,你到底想干什么?
这是一个涉及政治的大问题。
因此,裕王都无可奈何。
但是……倘若朝廷真的认可了刘郁的计划,封辙桑王,扶辙桑部,那下面与辙桑互市以扶持,则是必然中事了。也就是说,裕王可以名正言顺地进行互市,从中捞钱。
这对于三天两头被朝廷欠饷,闹得全军牢骚,要好得多了。
到时,纵朝廷的军饷不及,下层士兵也有收入。
可……这样的事,朝廷怎么会答应!?
“殿下,”刘郁仿佛看到了裕王心中的犹豫,说道:“还有齐王殿下呢。”
裕王心中一动:“你是说,让齐王言及此事?”
言下之意却是他大约同意了,只是这件事他不好开口。
以免让朝廷以为裕王勾结外族其心有异。
齐王,他是七皇子,又有大功于身,这件事,如果由齐王起头,裕王附合,那就不一样了,有很大的可能性成功。
可是……齐王虽少,也是英才,怎样才可说服他答应这样的事呢?
“所以这事要王爷配合,”刘郁道:“我回去后会待上三天,不然纵是部族,后勤也是要吃紧的,而且辙桑重立,修复旧城郭也需要人力和时间,我没法白白在城下消耗,外面的部族也不是毫无心中意见的,需要我长时间安抚。我会着手,在北麓山建一条路,到时就方便许多。互市走私皆可。倘若朝廷真不答应,我们也是一样可以私下里来的。”
裕王仍有犹豫:“可是朝廷……”
刘郁毫不客气道:“朝廷?朝廷那点子精力全放在党争上了。齐王领兵在外,五皇子坐卧难安,陛下心机难测,朝臣们竞相压宝,各自投机,比之起来,我们这边的事,又算得了什么?除非,北漠人直接打过来。”
裕王沉吟不决,好一会才道:“这事有多少人知道?”
温大拿和冷幽狐面面相觑,都明白裕王之意。
两人心中微冷,一并道:“不超过百人。”
裕王抬眼。
他看刘郁,冷幽狐,温大拿,幽幽道:“不可,超过五人。”
三人齐齐一震。
裕王挥手:“去办吧。”
清理。
清洗。
前后,可能知道刘郁身份的近百名士兵亲随,就这样被清理掉了。
刘郁是辙桑王的事,也就裕王,冷幽狐,薛鞘利,温大拿等五人知道。
虽则,刘郁这边也有可能把消息传出去。
但这需要有人绕过边墙。
这可不容易。
哪怕私下暗传,也要数月之后。
最快也得二三月。
有这时间,辙桑封王,说不得就成了。
刘郁回到营中,在辙桑城一天没有立起来前,他都轻离不得。
新生的辙桑虽初显狰狞,却还是太脆弱了。
特别是之于内部。
他只能把一切交由裕王,由他来推动这件事。
如果……实在不行,也没关系。除非裕王说破刘郁的秘密,那样就无可挽回了。但裕王没有。
坐在帐中的刘郁,一边把玩诃木仑初嫩的身体,一边静等消息。
拖了两天。
在刘郁有些叹息时,裕王传来了消息。这事成了。
并且裕王派出了使者。
刘郁让苏桑出面打发了。
苏桑提出了一连串的要求。
其中最核心的两条是互市,和……和亲。
使者回去,这要由朝廷决定,齐王也说了不算。
齐王答应此事,也是出于无奈。
率兵而来的齐王,的确是想要成一番事业的。如果仅仅只是闭城自守,坐等北漠大军退兵,那就没有什么意义了。虽然这也是朝廷本意吧。可齐王本身却是不满足于只取得这一点成绩。他渴望更多。
所以他扶持了刘郁。
原因就是刘郁拥有带兵的能力,并已经拥有了一支强军。
而在摸清事实后,齐王对自己麾下的士兵十分不满。
丰都营和羽林军的两万兵根本不堪于战。
因为裕王配合,齐王私下进行了一场军演。
装备破烂的燕北骑把丰都,羽林,打得是找不到北。
以燕北骑的素质,完全可以用一二千不到的代价全歼齐王带出来武装整齐的两万人。
这个打击太大了。
北都最强的精锐在边军面前,什么都不是。
就这,还是烂透了的边军。
整个北地边军,也就三五万燕北骑可用。
就只有这三五万人,可以用于野战。
而北庭的军队,至少也有二十万骑以上。
如有必要,拉出四十万人也不是问题。
所以很明显。
朝廷在北方的军力,远不足以笑傲北庭。
想要在和北庭的对峙中取得优势,就不得不进行分化瓦解之策。辙桑部的出现,几可说正中齐王下怀。他原本就有这样的设想。只不过,一切来得太过巧合,让他心中生疑。
但思之再三,又有裕王的配合,他还是答应了。
当然,这只是计划的一部分。
立一个辙桑部是一回事,同时还要壮大自身。
所以齐王需要练兵。
但这恰恰需要时间。
大乾朝时,乾武帝为了和北方蛮族开战,收十六七岁的少年为军,这就是羽林军。
他在自家地盘练兵,练了七八年。
这七八年后,原本的少年羽林一个个都成长为二十五六的巅峰青壮,一个个都在最黄金的年龄段。
然后,持此军,出北漠,败蛮族。
齐王不敢说要练七八年。
但至少,他也需要两年的时间,来武装,训练自己的军队。
不然,唯一能打的燕北骑在裕王手里,他干什么,在一旁看笑话吗?
国事多难,他也是没有办法。
北都。
皇宫里。
现在五皇子惬意不少。
没了七皇子,他在朝中威势与日俱增。
虽然他还是皇子。
但他已经在干摄政的事。
不过,可惜的是,这一切还要在皇帝的眼皮子下进行。
上有内廷,下有内阁,还有皇帝,五皇子所据,虚名也。可就是这,他也笑歪了嘴。
原本,一切顺风顺水,但现在……
虚弱的皇帝皱眉。
他放下了奏书。
五皇子趁机道:“齐王真是莫名其妙,竟然把这样的事给奏上来了,简直是岂有此理。”
这是齐王上奏,互市,和亲的奏本。
皇帝道:“这个辙桑,你知道吗?”
七皇子道:“儿臣曾去北王府问过,原本是有辙桑部,尾随北王,只是后来北王入朝,也就断了联系。后来此部为北庭所灭,就不复下文了。至于现在的这个辙桑部,到底是怎么回事,还要好生斟酌下。”
皇帝笑了:“你只看表面,却未见根本。这个辙桑,是不是从前的那个辙桑,一点也不重要,甚至它最好就不是从前的辙桑……”
七皇子如梦初醒:“父皇是说……北王?儿臣真是愚鲁。”
四方王。
朝廷好不容易把东西北三王给弄到京,猛虎入笼,给关了起来,自然不想其死灰复燃。
在四方开里,手上大军最多最强者,就是北王和西王。
为了对付北王,太祖派太宗与北王比邻,这内中什么意思,实际谁不明白啊。
至于什么拉拢,姻亲,更是层出不穷,终于让北王主动放弃兵权,自入牢笼。
倘若再有辙桑,自然是一个新辙桑比较好。
过去的那个辙桑,身上北王痕迹太重了。
倘若朝廷需要辙桑,那也是需要和北王毫无关联的辙桑。这才值得朝廷投资拉拢。
皇帝道:“朝廷困难,已经不复往昔。这些年,北漠人对我朝越发的不恭,你以为是什么原因?”
五皇子道:“因为,北漠人变强了?”
皇帝又是叹气:“你错了,不是北漠人变强了,他们其实是变弱了,你之所以觉得北漠人现在好似变强了,那是因为,我朝变得更弱啊……”
北庭过去很强。
但太祖,太宗,都打击过北漠。
特别是太宗,五伐北漠,打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。
但是,今时不同往日。
现在的朝廷,比过去,弱太多了。
原本的北骠骑没有了。
只有一支破烂的燕北骑。
五皇子道:“难道,要许亲?”
虽有太子谋逆的大案,让永淳公主受到了牵连。
但永淳公主毕竟是皇帝最爱的女儿,可说是逆案中的无辜者。皇帝对她还是很关爱的。不然,慧贵妃都给关了起来,永淳公主却一点事也没有,在永乐公主那儿过得好好的。这足以说明问题。
皇帝闭目,好一会道:“这事,让内阁去议议吧。”
五皇子目光一闪,似笑非笑,道:“儿臣明白了。”
他走了。
皇帝张开眼睛。
他低吟起来。
五儿还是不错的,只是……可惜了。
五皇子野心勃勃,不立他为太子,还好点,倘若真立了他,就五皇子的野心,不会比太子好到哪儿去。经历太子一事,皇帝对此十分敏感。
他实不想再经历一次逆案了。
五皇子府。
他正和首席谋士席秋凉商量。
席秋凉,虽女子也,却计谋百出,是五皇子的智囊。
“你说父皇……这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
席秋凉思之一二,道:“陛下对永淳公主仍有心啊……”
五皇子道:“我就是发现了这点,才当场没说什么的。”
席秋凉心中暗道一个狠字。
这意味着,对于五皇子来说,把妹子嫁出去和亲,他是一点犹豫也没有的。他从头到尾只在意一点,皇帝的态度。足可说明他内心中的冷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