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得大老太太去休息的时候,沈妈妈这才悄悄的和徐萦说起了七哥儿的事情。原是五老爷在大老太太这里听闻五太太留了七哥儿好几晚,这才想着赶紧去看看。
那时已是过了晚饭的时间,想来五太太那里并未料想五老爷会回去。谁料五老爷刚一进屋,便瞧见七哥儿好似喝了什么吐了满地,还被几个陌生的婆子抱着哄着喝什么。
七哥儿腿使劲儿的乱蹬,眼睛看见五老爷进的屋子,立马嚎啕大哭起来。五老爷心痛儿子,上前就踢了那几个婆子一脚,把七哥儿抱进怀里,这才去看五太太。
五太太还在炕上坐着呢,见到五老爷倒是有几分的害怕,谁料五老爷进的七哥儿住的碧纱橱里只见还有香炉什么的,就连七哥儿住的床上都有着画符之类的东西。
七哥儿到底是五老爷如今的独子,向来看的很重,不免狠狠的责问五太太。五太太这才哭着道明原委,原是因着自己这胎怀的艰难,请了有那熟知妇人之事的婆子来看,说是肚子是个男孩。
不过因着天时不好,恐难以存活。五太太自然不想失去肚子里的男婴,就问可有什么保全之法。那婆子就说道要接着人间的阳气,才能活下来。
五太太想着五老爷这几日都不在家里,家里哪能借什么阳气。那婆子就说男孩子的阳气是最盛的,尤其是七八岁的男孩子,也是最能招来男孩子的,说是有哥哥带着,弟弟才能跟着跑。
五太太想着这才动了心思,在碧纱橱布置了一番,那婆子又弄来什么汤药,说是能让七哥儿的阳气更盛,以旺胎儿。且不说效果如何,五太太这几日的身子自打七哥儿过来后倒是好了许多。
因而倒也信的这婆子,便由得这婆子布置了。
五老爷一听,简直是火冒三丈,子不语怪力乱神,没得这些莫须有的事情,气的将屋里一切的布置都弄碎了,将那婆子捆了起来绑了柴房去。五太太见状哭闹个不停,说是五老爷不心疼她肚子里的孩子。
五老爷也怕闹将起来不好说,只想着第二日就送到大老太太这处来。谁料七哥儿当晚就发起烧来,五太太见状也吓着了,怪五老爷打破这引阳气的布置,倒惹得七哥儿生了病,如今七哥儿生了病,她肚子里的这个只怕也不好,就开始哭哭啼啼起来。
五老爷见她怀着大肚子,只能忍着气,抱着七哥儿就直接来了大老太太这里,前因后果的一说,自然惹得大老太太一顿骂,那一声碎瓷声就是大老太太盛怒之下摔碎的茶杯。
徐萦倒吸口气道:“五婶婶这是怎么了?难不成七哥儿就不是她的孩子了?她不是……很疼七哥儿的?”
沈妈妈摇头叹着气道:“这不是说肚子里也是个男胎,自然也很是看重的,想来也是一时迷糊罢了。”
徐萦转头看着炕上睡的沉沉的七哥儿,伸出手在七哥儿的身子上轻轻拍了拍。忽而手上顿了顿,随即有几分踌躇道:“那七哥儿……”
沈妈妈也有几分的担忧道:“七哥儿这个年纪可是开始记事了,哎,五太太这次做事糊涂啊……”
为着这肚子里的孩子,七哥儿已经有几分的抱怨五太太了,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……徐萦也暗暗叹口气,自己这个五婶婶做事情也当真有几分的冲突。
之前宠着七哥儿,事事都恨不得顺了七哥儿的心思,如今肚子里又怀了一个,竟然为了这个孩子还能委屈七哥儿,徐萦也不知道自家这个五婶婶究竟是宠溺孩子还是不是呢。
正想着呢,七哥儿忽而身子一抽,伏身在炕边上哇哇的大吐了起来,沈妈妈忙将一旁准备好的铜盆放了过去。之前大夫开药的时候就已经吩咐过了,这是把之前喝下去的东西都要吐出来才是。
七哥儿意识朦朦胧胧的,只能一遍一遍的吐着,到最后吐得几乎就是白水了,就这样还干呕了好几下。
好容易等到不吐了,人也睡实了一阵子,天已经泛了亮。大老太太已然起身,出来看见徐萦面色有几分的苍白的守着七哥儿的身边,便对徐萦道:“你回去歇着罢,好好睡一觉,这里有我看着呢。”
徐萦还想推脱几分,无奈大老太太神色坚定,徐萦便也只好起身出的屋子来。刚好碰见了匆匆赶来的五老爷,五老爷见到徐萦出来,脸色明显不太好,忙上前问道:“阿萦,七哥儿怎么样了?”
徐萦便道:“这一夜吐了个干净,如今刚刚睡下,烧也都退了,祖母在里面守着呢。”
五老爷听闻忙松口气,徐萦见五老爷神色也很是疲惫,便问道:“五叔这是怎么了?婶婶可还好?”
听闻徐萦问起五太太,五老爷也不禁深叹口气,昨晚五太太哭了半夜,一边是心疼七哥儿,一边是心疼自己肚子里的孩子。后半夜肚子又不舒服,五老爷还是连夜请的大夫,如今那边也是刚刚歇下,这边就忙不颠的跑过来看七哥儿了。
不过这话倒是没对徐萦说,而是强笑着点点头道:“你五婶那里已经没事了,好孩子,多亏你帮忙照看着七哥儿了。”
徐萦笑道:“五叔说的什么话,七哥儿也是我弟弟,这是应该的,好了五叔,你快进去看看七哥儿罢。”
五老爷也不多话,点点头便走了进去。
徐萦这时候方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哈欠,蔡妈妈忙拉着徐萦向她的院子走去道:“姑娘也赶紧回去歇歇,姑娘没看自己的脸色呢。”
徐萦熬了一宿,也着实疲惫,回去喝了口热粥吃了几口菜,就直接进到内室蒙头大睡了一会儿。
醒来的时候隐隐听见外间似有声响,徐萦从被褥间爬了起来,盘腿坐在床上喊了声道:“谁在外面,进来给我打水洗个脸。”
声音刚落,却见帘子一挑,六哥儿的脸便出现在徐萦的视线里,看着徐萦笑道:“八姐姐,你可是醒了。”
徐萦揉了揉眼睛道:“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,怎么没去上学呢?”
六哥儿跑进来坐到徐萦的床上晃着腿道:“今日学堂休假,我自然是没去的。”
徐萦笑着看着六哥儿道:“哦?今日六叔父倒是没留你在书房写字读书的?”
六哥儿嘟了嘟嘴道:“父亲今日不在家中……”
徐萦好心的没在继续说下去,蔡妈妈笑着对六哥儿道:“六哥儿出来玩一会儿,等你八姐姐梳洗玩再出来陪你。”六哥儿便站了起来转头对着徐萦道:“八姐姐,你快着点。”
徐萦没搭理六哥儿这句话,仍旧慢条斯理的梳洗着,穿好了衣衫便端坐在妆镜前梳着头发。六哥儿在外面等的不耐烦,直接跑了进来,就歪坐在徐萦的床上看着徐萦梳洗。
徐萦从镜子里看着六哥儿道:“你好好的坐到别处去,我那床刚给我叠好,你给我坐乱了。”
六哥儿不高兴嘟嘴道:“床还不兴给人坐了,八姐姐嫌弃我不成。”
徐萦抿嘴一笑,从妆盒里挑着发钗道:“我嫌弃你,你不也坐了,倒来与我说这个。”
六哥儿倒是没再继续说这茬,只是道:“七弟弟今日怎么了?我进来的时候还看见五伯父在伯祖母的房里呢,可是五伯父好像面色不太好,看见我也没笑,就点了点头。”
徐萦伸手将一个珠花递给了身后的似秋,然后才道:“七哥儿生病了,五叔着急着呢,你别上去捣乱。”
六弟弟瞪着眼睛看着徐萦道:“生病了?生的什么病?我怎么不知道?”
徐萦道:“不过是昨夜烧了起来,你如何能知道,现在不就知道了。”说到此处,便转头对着蔡妈妈道:“妈妈过去看看,七哥儿可是醒了,五叔还在不在了?午饭祖母那边可是用过了?”
蔡妈妈出去了一会子才回来回道:“七哥儿已经醒了,不过如今脾胃弱,也只喝了些清粥,五老爷将大夫送出去了,人还没回来。厨下已经备下了饭食,大老太太那边还没叫呢。”
六哥儿来蹭饭的时候多了,自然也就多备了一份。徐萦和六哥儿进屋的时候,七哥儿还在炕上,不过在身后多垫了些被褥,整个人坐靠在上面,倒也舒服的很。
六哥儿看见七哥儿躺在那里,便忙不迭的跑了过去道:“七哥儿,你怎么了?”
徐萦也担心的看向七哥儿,七哥儿倒是红着眼睛瘪了瘪嘴,只道:“我有点难受,还有点饿。”
大老太太便顺了顺七哥儿的头发道:“七哥儿乖,如今肠胃刚刚空下来,可不能吃多了,咱们忍一忍,过了今天明天就能吃想吃的了。”
六哥儿听闻还不能多吃东西,不免对七哥儿更加的多了几分的可怜。这时候五老爷刚好进来,七哥儿转头看见五老爷,竟然目露哀求的看着五老爷哭腔着嗓子道:“爹,我不想回去,我想在伯祖母这里……”
说的五老爷脚下一顿,眉间闪过几丝的无奈。还未待五老爷开口,大老太太便开口道:“七哥儿想待在哪里就在哪里,伯祖母在这里呢,七哥儿就待在这儿。”
七哥儿听见大老太太的话,忙目光恳切的看着五老爷,五老爷眼中更是闪过一丝的隐痛,自己的儿子,怎么能不心疼,可是偏偏伤了儿子的是他的妻子,他儿子的亲娘,五老爷只得心中一叹,面上倒是露出几分安慰的笑容,拍了拍七哥儿脑袋道:“七哥儿待在伯祖母这里要听话才是。”
七哥儿忙巴不得的点头道:“七哥儿听话呢,七哥儿可听话了,八姐姐和伯祖母都知道的。”说着急切的看着大老太太和徐萦,好似要为他作证一般,那目光看的徐萦都有几分心疼,忙笑着上前轻轻拧了拧七哥儿的脸蛋道:“七哥儿当然是最乖的了。”
七哥儿听闻便有几分放心的笑笑,转头看着五老爷,似在说你瞧,八姐姐都是这样说的。五老爷心里有几分难受,便只得告辞离开。
大老太太见徐萦并两个孩子都在这里,也没多说别的,就让五老爷离开了。
六哥儿好奇的戳了戳七哥儿的胳膊道:“你怎么了?干什么不想回你家啊。”
徐萦好笑道:“什么你家我家的,大家都住在一个房子里,自然是想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呗。”
六哥儿不乐意道:“那我也想和八姐姐住呢,我怎么住不过来。”
徐萦便道:“若是六叔父也同意,你自然是能住过来的。”凡是提起六叔父,六哥儿便噤了声,一屋子的人也不免发笑了起来,就连大老太太都忍不住笑了,点点六哥儿的脸蛋道:“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啊。”
七哥儿便依偎在徐萦身边,听着众人说笑也只笑笑,手下紧紧的抓着徐萦的衣袖,不禁用了用力。徐萦便低下头去看七哥儿道:“怎么了?”
七哥儿仰头看着徐萦道:“八姐姐,我以后长大了,给你买琉璃灯,最好看的那种。”七哥儿冷不防的说起琉璃灯,徐萦还愣了一下,随即才反应过来,想来七哥儿说的是被他打碎的那盏玲珑琉璃灯了。
想来七哥儿是怕徐萦生气,会赶他走,这才忙不迭说出这话来。可见五太太这次的事情当真伤的七哥儿不轻,徐萦蓦地就心疼了起来,搂了搂七哥儿道:“好啊,我等着七哥儿长大给我买琉璃灯呢,顶好看的那种。”说着便笑了起来。
七哥儿看着徐萦明媚的笑脸,也跟着开心了起来,自己以前不懂事,以后给八姐姐补上那琉璃灯,自己就不用回家了,不用再看见五太太了。
这日,徐萦正和七哥儿在屋内描着大字,便有丫鬟进来禀报,说是卫家的三郎前来拜访,因不日就将离开长安县,特来向大老太太辞行来。
大老太太诧异,按理说三房才是卫家正经的亲戚才是,这卫三郎如何来她们大房做什么。
可是来者是客,卫家也是三房的姻亲,故而便着人请了进来,徐萦便领着七哥儿去了另一间屋子。七哥儿乖乖的跟着徐萦,二人在对面的隔间的炕上坐下,徐萦命人找出了花绳,便和七哥儿赖在炕上翻花绳。
不多时,便听见有人进来,想来便是卫三郎了,也不过问候了几句,大老太太言道:“此行甚是辛苦,三郎路上可要小心才是。”
卫三郎笑着答道:“多谢老妇人惦念了,姑祖母已然嘱咐过三郎了,三郎一路上自当当心。”
大老太太笑着点点头,便也没什么话,本来见这卫家三郎,也不过是因着当日有相救之恩,又是三房的姻亲,可是如今告辞又特来她这里,倒叫大老太太有几分的迷糊了。
此时方听得卫三郎道:“前几日路遇府上八姑娘,不知今日八姑娘可还好?”
徐萦在隔间听着一愣,怎么又问起了自己?大老太太也有几分诧异,不过也是礼貌的答道:“小女甚好,多谢三郎关心了。”
卫三郎摇头歉笑道:“原是三郎的不该,那日言语有失,倒是冲突了八姑娘,三郎回去日思夜想,恐有不妥,今日告辞,特前来道歉,万望八姑娘能原谅在下一时之失语了。”
那日徐萦回来,却有几分不高兴,大老太太也知道想来是卫三郎说了几句什么话,估计就惹的这个丫头不高兴了。可是没想到,这卫三郎倒是特意的上门来道歉,这是个什么路数?
大老太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,卫三郎已然起身道:“近日天气炎热,老夫人且注意保重身体,三郎已将歉意带到,请老夫人代为转达,此为三郎之薄礼,还请老夫人收下。”
说完便也就告辞离开了。徐萦好奇的紧跟着掀开了帘子去看大老太太,大老太太也有些意味不明看过来。徐萦走到大老太太身边,见旁边摆着一个匣子,七哥儿好动的跑了出来,也趴在一边看着问道:“八姐姐,他说你什么了?惹你生气了?”
徐萦点了点七哥儿的鼻子,也皱了皱眉头,随即对一旁的大老太太道:“孙女儿那日也不过是语气有些不好,也说不上别的什么,他这人怎么还特意来道歉了?还给送个礼物?”
大老太太心中虽有疑问,倒也没再说什么,便笑道:“卫家乃是诗书礼仪之家啊,最重礼节了,如此也是他有礼之处,既然送来了,且便收下就是了。”
七哥儿好奇的看着那匣子道:“八姐姐,你打开,看看有什么?”
徐萦便就打开了,且见里面是一枚玉环,碧绿的颜色还似能看出其中有波纹涌动,做工甚是精湛。
徐萦“呀”了一声,惊讶的看着大老太太道:“怎么是个玉环?瞧着价值不菲,这……”
大老太太却忽的心念一动,转而又有几分的犹疑,却也只得按捺下心中所思,便道:“这礼物确实有几分贵重了,你且放在这里罢,待到哪日我与你三叔祖母说上一说,再做决定就是了。”
徐萦也不知如何处置这礼物,按说那日其实卫三郎也没多说什么,自己也不过是语气有些发冲,也谈不上什么道歉不道歉的,若说道歉。人家还算是自己的恩人呢,自己也是该和人家道歉的。
如今大老太太发话,徐萦倒是心中一松,也是,左右还有祖母做主呢,当下便笑着对祖母道:“嗯,听祖母的。”
大老太太看着徐萦已经抽条的身子和日渐明媚起来的面容,忽而的失笑了,怎么长大了……却还是有几分的孩子气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