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>验收那天,是个多云天,云彩有的清淡如薄纱,飘浮在天上;有的浓郁似青墨,堆积在天边。这种天气户外活动最好,没有耀眼的阳光,没有灼人的热度,给人一种遮阳避热、适适爽爽的环境。伞兵们叫这种天气是“跳伞日”。不管是登飞机跳伞,还是在操场练习跳伞,都是极佳舒适的气候。
旅首长来了,他们面容肃然,一双双眼睛望着列队完毕的女兵们,这里既有怀疑的目光,又有愁绪的表情,因为女兵们是利用业余时间自己练习跳伞的,没有一个正式的跳伞教官教她们,是野路子,还是半瓶醋,等会看看就知道了。
苏联顾问来了,他们对这些女兵们大都眼熟:有的是他们的翻译官,沟通着你我,架起两**队的友谊桥梁;有的是文艺兵,用她们优美的舞姿和清亮的音喉,给顾问们带来欢欣的歌声和美好的记忆;有的是卫生兵,血压器上的汞柱,听诊器上的声音,连接着她们的责任心和使命感,给苏联顾问们留下亲切而又难忘的印象。
“立正,向右看齐,向前看……”班长沈元珍整理完队伍,跑步到旅首长面前,报告道,“报告首长,女兵跳伞班列队完毕,请首长验收。”
“验收开始吧。”旅首长的话音很亲近,沉淀着关怀的口吻,眼神里流露着一种淡淡的歉意。
“是。”沈元珍神态坚定地回答道,然后跑步回到队列前,说:“同志们,今天是首长验收我们跳伞训练是否合格的日子,我们要拿出平时训练的最好劲头来,扎扎实实地跳好每一个动作。大家有没有信心啊?”
“有!”女兵们的声音空前洪亮,充满着士气昂扬的精神状态。
验收开始了,平台、吊环……当女兵们一个个“嗵”、“嗵”跳下,双脚并拢整齐,落地纹丝不动,旅首长和苏联顾问不禁瞪大眼睛,心里弥漫着不解和诧异,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……
女兵们群情振奋,也能感觉到这里的成功,她们从心底里笑了,这里不仅有她们的飞天梦想,更有她们平日集结起来的坚毅和自信,勇气及胆量。她们将从容面对世界,挺直腰杆,放声呐喊:中**队里有了名符其实的女空降兵!
看完跳伞验收,这简直就是一场梦幻,一次磨砺:一个个英姿飒爽的女兵们,穿着军人的戎装,带着时代的使命,不紧张,不怯场,个个动作规范,人人重心稳当,跳得如此完美、如此令人鼓舞。
旅首长讲话了:“大家跳到这个水平上,实乃不易,由此可见你们平时训练下得功夫有多深、有多重。通过你们的成功可以看出,世上无难事,只怕有心人。只要大家有决心、有信心、有毅力,没有任何困难能阻碍住你们。我代表旅首长向你们表示衷心祝贺!我代表全旅官兵向你们致敬!”
一阵掌声后,女兵方阵中有人问道:“首长,我们什么时候能正式跳伞啊?”
“很快。现在大部队跳伞已临尾声,有些收尾工作要做,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实现从天而降的梦想。”旅首长回答得很肯定。
听到这话,妈妈的心里是既高兴又不安起来。高兴的是:她们经过曲折而又不懈地努力,终于实现了跳伞训练验收合格的结果。夺得这个胜利,是刻骨铭心的,也是没齿不忘的,因为路途上有她们不屈不挠的身影,前进中有她们坚韧不拔的信念和力量。不安的是:跳伞前还要体检身体,不合格者不能跳伞。妈妈个头小,体重轻,不知符合不符合跳伞要求……不然,体重太轻,降落伞的负重太小,在降落过程中,遇到风就会出现问题。
妈妈这种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。那时,她体重只有35公斤,不论从个头还是身材,她在演戏中经常扮演小孩的角色,那种小巧玲珑的身姿,那种甜润嫩语的童声,都为她所演的人物添色不少。
可如今,她另有新忧,真担心因体重太轻被“刷”下来,实现不了从天而降的梦想,这种惨痛教训不是捕风捉影、随意想象,而是有前例可比照、可借鉴的。每每想到这里时,妈妈就很苦恼,也很无奈,真担心为之所努力的一切就会前功尽弃、付之东流。
“哎,跳伞需要多重的体重啊?”妈妈心中充盈着顾虑,私下悄悄地问别人。
“不知道,苏联顾问负责称体重。”
妈妈很想去问问苏联顾问,又担心这是不打自招,若要体重不合格的话,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……那段时间,妈妈的心情很不好,性情变得多虑而又压抑,就像心里压着沉甸甸的石头,没有半刻舒坦的时候……说真的,这种感觉很糟糕,就像一株为秋日增辉的枫树,即将面临得是寒风如刀、清霜若刺的降临,填塞着她怦怦心跳的顾虑和烦恼。
——有时,妈妈喜欢静,静得一点声音都不要,一个人影都不要从她面前经过,她就那样孤单单地呆在那里,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跳,静静地感受着自己的呼吸,沉浸在一种顾影自怜的氛围里。
——有时,她自觉得憋屈在一个难以忍受的空间里,这里是那么压抑,那么苦恼,她想吼,她想叫,她想把内心中积压的哀愁和烦恼全部倾泻出来,让咆哮汹涌的洪水把它冲刷得一干二净!
——有时,她的思绪很乱,时而像一团浮云,顺着风向顺大溜地飘着,去感受那种心灵飘荡的日子;时而又像在彩灯闪烁的霓虹灯下徘徊,去体会那如梦如幻中的浪漫和超然,去感悟那种心灵中的忐忑不安。
——有时,她的感触就像一块铁,一块根据自己的身世和灵魂变成的铁,去勇敢地迎接炉火的熔炼,去勇敢地接受铁锤的锻造,去勇敢地触及属于她自己的那片火星火花。
当然,妈妈的这种感觉来自她心灵深处的那种幻觉和意志,还不至于淋漓尽致地表露在言行举止上。不过,她的内心深处很复杂,潜伏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形态,去触碰那苦痛的枝头,去迎接那阴沉的天色,就宛若一场即将要来临的狂风暴雨,天空已经布满了黑压压的乌云暮霭。
不管怎么说,大家还是能从妈妈的脸上看出她的担心和多虑。处于同志之间的友情和关爱,处于她们一起走过的征程,她们旁敲侧击、话里有话,当着妈妈的面议论着、探讨着:
“如果我的体重不够的话,我就背上四枚教练*,体重至少也会增加六七斤呢。”
“这样太明显了,若是我的话,会找些石头放在口袋里,照样能增加体重。”
“对对,这个办法不错。”
“听说跳伞的时候,是按体重顺序排名次的,谁最重谁先跳,谁最轻谁最后跳。”
“我也听说过,谁重谁就降落得快,这样可以避免踏在别人的降落伞上。”
“如果是武装跳伞,枪支弹药也要算重量。”
“那是。”
“……”
她们谈得可热乎、可衷情了,字里行间洋溢着落叶知秋的窍门和深思熟虑的办法。她们都乐意暗中帮助妈妈,给她心里增添些信心和力量。特别是在这时候,大家同甘共苦地一起训练了这么长时间,好不容易验收合格了,不想让一个人掉下,共同去享受那种飞上蓝天的自豪和梦想……这就是大家的所思所想、所怜所爱,凝聚着每一个人同心合力的声音。
听到这些议论,妈妈当然受到启发,特别是把石头放在口袋里,这个主意不错,是一种既隐蔽又简单的好办法,可行可试。
明天就要体检身体了,妈妈的思想也进入了倒计时,就像西天的彩霞,像火一样烧得绚丽,燃得灿烂,只是好景不长,霞光满天的景色准备接受落日的来临……越是这时候,妈妈越是吃饭不香,睡觉不眠,脑海里翻来倒去全是这些事。
这些天来,她颇有兴趣地捡了些石头,准备体检身体那天,分别放在几个口袋里,可以增加自己的一些体重……她掩饰着、装藏着,放了又放,拿了又拿,生怕装不像、演不好,露了马脚……
体检那天,不知是妈妈跳伞心切的原因,还是她沉着稳重的缘故,妈妈脸上显得很平静、很自然。实际上,她压抑着心慌,克制着不安,尽量使自己处在安稳的心态中。
今早,她穿上棉军装,怦怦心跳地把石头分别放在几个口袋里,想象着一路过关、一路合格的美好情景。当然,她也做好最坏打算,心想:反正是积极要求跳伞,就是查出来也不丢人。
测量血压,听心脏,称体重……苏联顾问认真地看着、听着,给每位体检者填写着表格,模样认真严肃,不苟言笑。
“牟晓峰。”有人喊道。
“到。”妈妈镇静地应道。
测量血压,苏联顾问认真地看着血压器,面容轻松平和;用听诊器从背后听心脏跳动,苏联顾问的表情郑重而又安详;只是称体重的时候,他的眉宇间掠过一丝愁绪,面容肃重地填写着表格……<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