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哗啦——”
顾天阳怀里堆得高高的一摞书全部摔在地上，看守藏书阁的老者看见了，急得差点没跳起来：“你怎么不小心点！这些书都是新的！”
没有人注意他。
顾天阳被吓得傻了。
尚秋直视顾天阳的脸，双脚就跟牢牢钉在地上一样，无法挪动半寸。
“……妹妹，你最近怎么喜欢上看书了？还跑到这里来，我要不是问了姑姑你在哪，还找不着你呢！”纪子悔的声音远远地传入尚秋耳中，她侧头，他高高兴兴地奔来。
“小凉的脸很白，手也凉……”
纪子悔捧起尚秋的手贴在自己脸上，忽然瞧见站在一堆书里，神情不知所措地的顾天阳，立刻放开表妹，把袖子往臂上一撸，挥拳揍翻原著主角，并将其踩在脚下，暴怒如领地受到侵犯的狮子：“说！你是不是趁我不在欺负我妹妹？！”
压着顾天阳的咽喉要害，纪子悔大声嚷道：“妹妹别怕，哥哥在！顾天阳欺负你，你快揍回来！”
“我……”
我不想揍他，只想杀掉他！
巨浪般汹涌澎湃的暴虐情绪困在心中，尚秋几乎无法抵挡。
她用尽所有的理智，上前拉住纪子悔的手抬步疾行，待回到纪家人住的院子，才发现手上湿漉漉的全是冷汗。
纪子悔察觉表妹的情绪在恢复平静，关心地道：“小凉，告诉哥哥，那个废物对你做了什么？不要怕，哥哥帮你揍他……”说着扯住尚秋，要回头。
“不许去！”尚秋厉声喝止他。
“嗯？”纪子悔委屈地嘟起嘴巴，“妹妹凶我……”
“没有凶你。”尚秋按了按自个儿的心口，盯着纪子悔道，“他没有惹我，也没有欺负我，我只是不想见到他，也不想表哥见他。”
被原著选为主角的顾天阳太邪门了！
他像魔鬼，能放大人心的阴暗面，例子如她——
杀人是不应该的，欺负人也是不应该的。
可是，当被杀、被欺负的对象换成顾天阳，她竟然觉得很正常，且相当迫切地要将臆想化作事实！
这么想的人绝对不是她。
还有纪子悔，表哥遇到顾天阳，情绪也有明显的失控。
再三叮嘱纪子悔别去寻顾天阳的晦气，尚秋神色如常地走进厅堂，对纪珊纪宝问好，回书房读书写字，如意又一次遭赶。
看着木门缓缓关上，尚秋趴在桌上，觉得支撑身体的骨头仿佛都被抽了去。
她确认了一件事。
对顾天阳感到恐惧的，是属于顾凉的身体；对纪家人怀着天然好感的，随着接触次数的增加，她无法继续欺骗自己，亲切确系源于尚秋的灵魂。
缘何故？
尚秋用冷水洗了脸，推开房门对侍立的如意道：“去藏书阁，把转为鬼修的法门拿来。”
“您……”
“这是我的命令！娘亲有吩咐你听从我的命令行事，莫要与我说不是。”
“是，奴婢这就去！”
如意退后两步，在去藏书阁之前见了纪珊。
尚秋也去见纪珊，当着如意的面，说：“今天是落水第七天，我要举行招魂仪式！”
无论原主是死去还是离魂，招魂术都能将她引回。
话说到这份上，若纪珊还认为她是原主，尚秋无话可说。
“招魂？你？”
纪珊听完她的请求，脸上的微笑顷刻退去，两眼定定地看着变相坦白了事实，神情从容而无畏的尚秋，是真心想不到这个人如此胆大包天。
书房里有书，上面详细地描述了人们是如何对待被发现的夺舍者的。
若夺舍者吞噬了被夺舍者的神魂，则以驱魂术驱逐神魂并粉碎之；若夺舍者只占了躯体，被夺舍者的神魂流离失所，那就先招魂再驱魂；若是驱魂术不起作用，那就带着躯体一块弄死。
前后左右上下都是死，尚秋怎敢选！怎能选！
尚秋说：“纪夫人，您知道的，我要招小凉的魂。”
纪珊面色冰冷，压抑着暴怒，语气斩钉截铁：“不需要招魂，你就是我的小凉！”
尚秋摇头，平静地强调：“我不是，您知道我不是，请不要误会。”
“呵！好大的胆！”纪珊冷笑，尖酸刻薄地道，“你怎么不请我给你行抽神魂点天灯之事？那更有趣。”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锋，仿佛能把人凌迟。
尚秋毫不心虚，郑重拜礼，说道：“斗胆请您相助我完成招魂仪式！小凉是您的宝贝女儿，我的借尸还魂并非主动为之，您遇到这样的事亦非您所盼，我很抱歉。私以为，与其这样两相为难，不如把事情导回正轨。”
她溺亡海中，从未觉得暂时入主活人之身的自己是活人。
本是亡者，何惧死也。
纪珊怒得几欲走火入魔。
你也知道正轨？你怎么知道那是正轨！
她硬生生地移开目光，不愿让自己的狰狞吓着尚秋——尚秋是她的女儿，她认为的，她的女儿。
良久，稍微平息了愤怒的纪珊看向尚秋，说：“你是我的亲生女儿，你的姓名是顾凉，顾是你父亲的姓，凉是我给你取的名。你不喜你的姓与名？”
“这个问题只有小凉能回答。”尚秋如是道。
纪珊觉得怒火又要压不住，问她：“我们是母女，你讨厌我？讨厌阿宝？讨厌子悔？”
尚秋摇摇头，诚实说道：“不讨厌。我喜欢您，喜欢表哥，喜欢舅舅。正因为喜欢，所以我比谁都希望小凉能回来。”
她想，纪珊的精神可能有问题。
对于原主落水这件事的发生，纪珊是那么愤怒，牵涉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被放过。
如此母亲，为何将明显不是的尚秋视为亲女？甚至不想把原主找回？
纪宝也不像正常人。
按理说，极在乎纪珊的他理应爱屋及乌。
可他的宠是捧杀原主，原主越糟糕，他越高兴。
莫非原主不是纪珊的亲女儿？
原主来历不正？
尚秋无心知晓答案，她注视着纪珊的眼睛，等待对方认清事实。
半个时辰过去，纪珊对尚秋说：“你若出事，我立刻杀掉那只来路不明的孤魂野鬼！”
真·孤魂野鬼·尚秋不知道该说啥，小心提议道：“能否请您的弟弟旁观仪式？”
纪宝就在门外站着，偷听被抓了个正着，也不尴尬，镇定自若地与尚秋、纪珊来到庭院。
这里已经摆了条案，上面放着举行招魂仪式所需的道具。
尚秋生疑，这些道具不是一下子能凑齐的，难道纪珊姐弟已经举行过招魂？
招魂咒共十三句，主持此事的纪珊端正肃穆地念到第三句，无名夜风自四面八方吹来，摆在条案正中的金盘上泛起微光，各种与原主有关的媒介道具也在发光。
念到第四句，金盘里伸出一束光，笔直地指向尚秋。
“！”
尚秋刷刷退后。
她不是被招魂的顾凉，这盘子是业务不熟练，指错人？
念到第十一句，尚秋看到一个半透明的灵魂出现在夜色下，她的外表与尚秋如今的外表一模一样，只是表情凶恶，令人生厌。
金盘还是指着尚秋，疑似原主的灵魂怒不可遏，手舞足蹈地尖叫，命令纪珊和纪宝把尚秋杀掉。
尚秋默然。
她走了一圈再回到原位，金光始终跟随，让她起了疑心：“这只金盘是不是坏掉了？”
纪珊停止念咒，温柔如水的眼睛凝望着尚秋：“你是我的顾凉，你不信我，也不信招魂咒，你想信什么？”
我也不知道。
我很清楚我不是原主，不是顾凉。
顾凉的魂魄在天上飘着。
尚秋望向至今没有发表看法的纪宝，问道：“您也觉得我是顾凉吗？”
靠谱的纪宝也变得不靠谱了。
他看她的眼神与纪珊看她的眼神一样，骄傲又轻蔑地下了判断：“你若不是我外甥女，难道那只孤魂野鬼是？！小凉，你觉得它是，那是因为你的眼睛被它幻化的愚蠢表象欺骗。”
顾凉：“……”
我错了。
你和纪珊是一伙的。
纪珊很得意，像打了胜仗的将军：“小凉，你是不是我的女儿，我比任何人都清楚。”
她指着放在桌子上的生辰八字，指着作为主媒介的、来自顾凉的血，作为副媒介的、来自纪珊纪宝的血，说：“生辰八字是你的，血是你的，我跟阿宝的血是现取的，你亲眼所见。金盘是个普通盘子，我念的咒语，你也听得很清楚，可有错了一个字？”
尚秋无奈又无力，压下心底的不愉，道：“请您把招魂仪式的程序完成。”
纪珊颔首，飞快地念完最后两句咒语，接着念起破魂咒，那个试图俯冲下来与尚秋抢夺身体的灵魂发出凄厉惨叫，被突然闪现的金光击碎。
风停了，所有的媒介消失了，消耗类道具也消失了，金盘中射出的光芒渐渐熄灭，招魂仪式宣告结束。
尚秋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。
目的达成的纪珊笑吟吟地看着她，说：“你若怀疑我和阿宝作假欺骗你，可以亲自主持招魂；若不放心我准备的东西，可以用你买回来的那些。”
小算计被拆穿，尚秋没有一点意外。
她在书房找到招魂术，多是纪珊故意为之；纪珊允她和纪子悔逛街，也是故意给她机会买来招魂的道具；如今又让她主持招魂，想必招魂的结果与第一次一样……
尚秋深吸了一口气，亲自披挂上阵主持招魂仪式，又看到一个外表与顾凉相同的灵魂，可金盘的指向仍是不认为自己是顾凉的尚秋。
小女孩可以对话，说辞有两种：一是责令尚秋交还身体，二是骂她卑鄙无耻不要脸。
尚秋：“别骂我，我没想过不归还小凉的身体。你想要身体，请对天道起誓，说你是纪珊的女儿顾凉，撒谎遭雷劈，可以做到吗？”
鬼魂胡搅蛮缠：“住嘴！我就是顾凉！立刻把身体还给我！不——”
纪珊禁了鬼魂的言，握住尚秋冰凉的手，说：“修士可夺舍，是因为修士被轮回抛弃，有今生而无来世；凡人身在轮回，死了能转世，是故凡人不能夺舍。你不愿念破魂咒杀它，那就念驱魂咒，如果它存了抢夺你身体的念想，结果必被规则金光击杀。”
尚秋将信将疑，因着招来的鬼魂与原身性格不同，遂念了驱魂咒。
小女孩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走，被追在身后的金光净化。
“你看到了。”纪珊揽着女儿的肩，“莫再自欺欺人，你是我的女儿，我想听你喊我一声娘。能吗？”
尚秋对驱魂咒、破魂咒毫无反应，除了她是顾凉，没有第二种解释。
这很荒谬，这很现实，这就是事实。
顾凉没喊娘，她沐浴更衣，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觉，一会儿想那两个被招魂仪式吸引的灵魂，一会儿想原著顾凉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命运，一会儿想前世的父亲母亲和今生的纪珊纪宝姐弟，心有疑惑无数。
往后，顾凉瞒着纪珊悄悄进行招魂仪式，每一次被金盘指向的人都是她，每一次都有一个疑似“顾凉”的灵魂出现，用尽方法让她把身体还给它们。
每当她把驱魂咒念出口，它们都是立即逃遁。
这些灵魂性格不一，有的狡猾，有的诡诈，有的天真，有的傻乎乎，有的装可怜，目的都是夺取活人的身体。
再后来，顾凉才知道，死去的凡人不全是前往九幽轮回转世，也有执意留在人世的鬼。
其中一部分鬼始终意志坚定，幸运地做了鬼修；其中一部分鬼过得浑浑噩噩，游荡许久后消失；还有一些迷失了自我，处处寻找机会侵占活人之身复生。
她依然不明白：原主的灵魂去了哪？是不能抵达招魂现场，还是已经魂飞魄散？那些被招来的灵魂，因何故与原主一样？
顾凉依然坚持原有想法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。
她给自己定下目标，有生之年内，必定要查清楚原主的灵魂下落，这是给自己一个交待，也是给纪珊一个交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