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接受了纪家人，再接纳一个顾弦，应该是没问题的。
假如，他也是以真心待她的话。
顾弦听着顾凉的笑，回头握紧她的手，忽然道：“你和之前不一样。”
顾凉眨眼：“哪里不一样？”
顾弦想了想，描述道：“对待事物的态度不一样。”
之前的她看他，目光像看一棵树、一根草，看别人也是，眸中无情绪波动。如同独立在世界之外的偶人，唯有纪珊三人能让她的眼神变得温暖。如今，她再看他，视他为兄长，望向别人，目光也不再冷漠。
无需兄长解释说明，顾凉很自然地意会，莞尔说道：“我终究生活在这个世界。”
她不是看小说的读者，也不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游客，而是陷身于局中，有父有母有追求的人。
顾弦一直都不懂，为何顾凉回避自己的善意，此时观察她的眼神，心中有了隐约的猜测，求证道：“莫非你怀疑此世是幻梦？阿凉？”
顾凉微讶于顾弦的敏锐，随即释然，他能发现自己的心态转变，想得更深一些也是情理之中，遂坦然承认：“确是。”
“为何？”顾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，大概觉得她的想法非常荒谬，毕竟没有哪个几岁大的孩子会多虑到怀疑世界的真实与否，他语带迟疑，“你现在也是这么想的，是不是？”
“也许是，也许不是。”顾凉不知道答案，只知道自己必须强大，如此才有资格面对原著写好的命运，才有机会拼出新人生。
“你、你真是……”顾弦不知如何开解妹妹，也不知如何评价，警告她道，“你的心境有问题，若不及时调整，修为随时有可能毁于一旦，甚至危及到性命。”
“我知，谢谢阿兄提醒。”顾凉还没到彻底否定世界的程度，说，“我有分寸，勿忧。”
“如此最好，你给自己找点事做，别想这想那。”顾弦亲身经历了顾凉从旁观者到局中人的改变，觉得她不至于钻牛角尖走歪路，揉了揉她的额发，耐心说道，“平时多接触一下同族、同门，于你的修为、炼丹术和心境都有助益。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人，不是睁开眼睛就会消失的幻影。”
妹妹各方面都好，唯一不好的是和同族、同门往来不多，看似温和开朗，实则跟谁都不亲近。
顾凉说是，在秀峰住了几日，以本门普通弟子的面貌出现在任务峰九号大堂。
等候了小片刻，一位十五六岁的清秀女孩迎面走来，她穿着深蓝色的门派制式道袍，个子娇小玲珑，脸蛋清新可爱，身后背了三把大剑仍行走如风，很容易令人觉得这三把剑轻如飘羽。
“哟，两三个月没见，师妹的修为快赶上我了。”女孩笑嘻嘻地伸手摸顾凉的头，“总摆出这么老气横秋的表情，不知道的人，还以为你的年龄比我大。”
“闵师姐别闹了，我晓得我年纪小。”虽然我的心理年龄确实比你大。
顾凉避开对方要在自己头上动土的禄山之爪，明智地转移话题：“这不是还没有赶上吗？你都炼气八层了，阿妍也是。她的年龄与我差不多，修行进度总走在我前面。”
闵春晓撇嘴：“少跟我显摆修为，我年长你十岁，若是不如你，那还得了！”又说，“你我的修为较从前皆有提升，这次接个见血的猎杀任务，我看是能应付的，你意下如何？”
顾凉的想法与她差不多，两人拿定主意，接下一个猎杀任务，通过传送阵前往试炼峰。
试炼峰不是一座山，而是一座洞天，位于乾坤派宗门，其内妖兽众多，修为从炼气期到元婴期不等，环境之险恶与十万大山基本一致，专给乾坤派的炼气期、筑基期弟子们磨砺与妖兽厮杀的技巧。
进入试炼峰的传送阵是不定向的，有一定可能落入妖兽巢穴，如顾凉和闵春晓。
她们出现在黑石林区域，这里是邪影的地盘。
此类生物无利用价值，乃乾坤派试炼峰特产之一，据说是死去的妖兽魂魄变化而成，曾有过泛滥成灾的记载，为避免出现类似情况，门派把捣毁邪影巢穴列为长期任务。
以顾凉二人的实力，拿到奖励是不用想了，还有可能遇到危险。
“真倒霉。瞧咱们这运气，啧啧啧，出门前该去讨个吉祥签。我记得毓秀峰有棵树精专做这个。”闵春晓拔出大剑，与顾凉背对背站着，“它送祝福灵验吗？”
“我初次炼丹，它给我一张画着笑脸的树叶，我成功了。”顾凉摘下戴在手上的一双金环，“但我不觉得我的成功是由于它的祝福。”
“师妹给我的感觉真的像个大人。”闵春晓歪歪头，似乎想说什么，却因邪影的到来临时改了口，“邪影的数量不算小，我们只有两个人，师妹要注意保存体力。”
“师姐也是。”顾凉点点头。
“笃——”
下一刻，如啄木鸟敲木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，一浪接一浪，此起彼伏。
顾凉一手拿着一只金环，往两个方向轻轻一挥。
但见两只黑色邪影跃到半空，扑向两个人类，却被无形的利刃切成四段，哗啦啦，鲜血、内脏淋漓而下，迅速化成烟雾。
这只是进攻前哨，黑石林中涌出更多邪影，它们长得不同，有的是虚影，有的是血肉之躯，也有的介于虚实之间……任其千百般姿态，都睁着一双鲜红的眼睛，暴戾残忍，要将地盘内所有的活物杀死。
“刷——”
“刷——”
无形利刃一道道划过，冲在前面的邪影尖叫着烟雾化，后来者如潮水涌来，悍不畏死。
顾凉腾出手来，在身外画下两条燃烧的火线，有能耐越过火线的邪影被闵春晓肃清，两人配合着向黑石林外走，且战且退。
圆环状的火线随着顾凉的移动而移动，它只有小尾指粗细，随手一挥就能扑灭，却牢牢地顶住邪影们来袭的大潮。
“灵修就是比剑修方便，一片火焰烧过去，邪影死了一大片。”闵春晓一次次重复挥剑的动作，嘴巴说着话，“不过，若是没有我护着你，估计你也应付得够呛。”
顾凉没接口，她面临的压力大于闵春晓，几乎是直接接受邪影冲击。
闵春晓也不悠闲，努力扩大剑势的笼罩范围，闯过火线的邪影无一能活，偶尔也会帮顾凉处理火线之外的邪影。莫看大剑笨重，在她手中既灵活又轻盈，出招飘逸如仙，一削一刺尽显优雅，比纯观赏无实用的剑舞更好看。
如此半个时辰，黑影减少。
又半个时辰，最后一只邪影殒命在闵春晓的大剑之下，战斗终于结束。
相较顾凉，闵春晓的历练经验更丰富，寻了一处可攻可守的地方暂作休憩。
顾凉拿出一套阵盘，填入灵石将其打开，以免妖兽来袭措手不及。
方才一场大战，两人损耗不小，闵春晓往嘴里塞了颗丹药，盘膝坐下恢复体力，一边揉着轻微酸痛的手腕，一边与顾凉聊天：“师妹，你的火行道法越见精湛，若非我知道你是木火双灵根，肯定会认为你是火行天灵根。”
说者无意，听者有心。
顾凉也晓得自己施展的火行道法杀伤力不低，她一直以为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，心思打了个转，问闵春晓：“师姐见过火行天灵根修士施展的道法？”
“当然……没见过！”闵春晓眸光微闪，抱怨道，“天灵根修士一个个都眼高于顶，哪会瞧得起我这种四灵根小人物？当然，资质与人品无关，师妹是平易近人的温和性子，阿妍也是好相处的，还有你那表哥，看着脾气很坏，混熟了怎么捉弄他都行，哈哈哈……”
闵春晓说着，高兴地笑了起来。
顾凉歪头看她，觉得这个笑不快乐。
也许闵春晓是个有故事的人，只凭她展露的剑道天赋，成为内门弟子，甚至拜入剑峰门下也不成问题，可她选择隐藏在普通外门弟子当中，既不张扬也不起眼。
身为有秘密的人，顾凉对别人的秘密不感兴趣。
待到体力和精神恢复大半，黑石林中的师姐妹二人继续出发，路上又遇到几窝不成规模的黑影，一一屠了。
日落后，顾凉和闵春晓走出黑石林，可惜她们的运气还是不太好。
夜幕之下，湿冷的气息在河谷平原中弥漫，水面漾开圈圈涟漪，露出一个丑陋的头颅，嘎嘎地笑了起来。
这妖兽是个两栖类，外表与娃娃鱼有七八分相似，却长了一身铁甲，在水里游得快，上了岸也不迟缓，拖着大尾巴兴奋地奔向顾凉。
它这种妖兽是水行妖兽里的奇葩，不爱吃水里的鱼，只喜爱吃地上跑的、天上飞的火行生物，并且荤素不忌，有时连炙热的岩浆都敢品尝。
如顾凉，这个人类女修尚在黑石林里，它就嗅到她的味道，心痒难耐焦躁不安地在水中等待许久，还两次爬上岸，进黑石林里吃了二三十个黑影。
“是只二级妖兽，相当于炼气中期，你我得联手应付。”闵春晓分析着情况，“它的体型比普通的火鲵小，速度也快……咱们该不会恰巧遇到变异火鲵吧？”
“先试试能不能打，不能打再跑，反正它跟不上。”顾凉说。
妖兽来势汹汹。
它听不懂人类说的语言，只知顾凉是它这辈子遇到的最美味的猎物，没有之一。
用人类的语言描述，妖兽就像一个普通采药人，在某天发现一株珍贵的千年灵药，就算拼掉一条老命，也要把灵药占为己有。
“看起来好凶的样子。”闵春晓与顾凉拉开距离，“是冲你来的，我没有火行灵根，它看不上。”
“行，我来吸引它的注意。”
顾凉摸了摸脸蛋，砸出两个小火球，把妖兽带到空旷的草地，这里更适合作为交战地点。
妖兽张开血盆大嘴，一口气把两只小火球吞了，肚子里一阵灼热酥麻，那酸爽的感觉马上让它上瘾，目标更坚定地追着顾凉，反而忽略了闵春晓。冷不丁一记剑光闪现，目标直取脆弱的眼珠子，妖兽仗着自己皮糙肉厚，把眼睛一闭。
然而它低估了闵春晓，眼皮子没有如往常那样溅出火星，反而被无情地砸碎，就此沦为一条真·独眼龙。
“吼吼！”
妖兽暴怒，追了闵春晓几步，又想起顾凉更好吃，赶紧扭头去追。
顾凉把两只金环砰地一碰，利刃砍向妖兽，与闵春晓制造的伤痕重叠，疼得妖兽一下子跳起，把尾巴送到闵春晓的剑下。
挨了一刀后，妖兽对闵春晓的仇恨战胜食欲，和她纠缠几下子，发现美味的顾凉就在旁边，于是直奔美食而去。
如是此般，妖兽被耍得团团转，死的时候茫然又不甘。
没能咬顾凉一口，死也不能瞑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