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论道,论……道。争强好胜总是涂添失落;功名利禄终究一梁空梦;可道、非道也不过是故弄玄虚。如果说一切终归虚幻,唯有道是真恒。那么我们该如何求索?修道、论道、闻道、得道。问道:道为何,何为道?”文曲子开口了。他总是用这种虚无且咬文嚼字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想法。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,庄重的道装让他的语言显得更加虚无漂渺,也更能引起人么对道的兴趣。这是一个好的开头。
他的问题是开放式的,没有规定好的标准答案,也没有具体的询问对象。任何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见解。只是很久都没有人作出回应,人们好像被问住了。
他起了一个好头,自然不希望它无疾而终。但他并不感到急躁。孔善仁站起身来,文曲子微笑着作请:“孔世子当有高论,请讲。”
微笑,这是一个简单却又含义广泛的表情。也许最开始的时候,它只是用来表示轻微的喜悦和亲切。渐渐地,它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的解释:鼓励、赞同、礼貌、谅解……乃至于威胁、自嘲、尴尬。无论代表着什么意思,它总是很有用。尤其在这样庄重的场合上,每个人都面带微笑,尤其是那些意识到自己受到广泛关注的时候。他们会笑的更加用心,以期望它能拥有更多更深的作用。
孔善仁笑得很浅,也很谦逊,甚至有些尴尬,“道友言重了,善仁不过刚刚窥得门径,还未及往内探上一眼,实不敢谈什么高论,讲什么道真。不过一家之言,但做玉引尔。”
文曲子微微躬身,当真有些惺惺相惜之感,“世子过谦了。砖石也罢、璞玉也可,俱是有用之物。世子之论亦必有可取之处,吾等洗耳以待。”
孔善仁还什么都没说就已经得到多方赞誉,心中不觉有些得意。他环顾四周,略微揖手压下了场间的夸赞和鼓励,说道:“古语有云:‘朝闻道,夕死可矣’。善仁今年五十有二,自三岁起便开始修行,如今已有整整半个世纪了。虽然至今亦不曾闻道,也无法了解道的玄妙,但却对这句话有着很深的感受。道已经成为我毕生的追求。我想在座各位也与善仁有着同样的追求。但它到底是什么,值得我们如此渴望,如此不顾一切地追求呢?”
到这里为止,孔善仁的言论依旧是在原地打转,不过人们并不为此感到焦躁,反而热切地随着他的语言思考并讨论起来,场中不断发出细微的窃语声。
这是孔善仁希望产生的反应,他只顿了很短的一会儿便又继续讲道:“道是一切。亲情、友情、爱情;权柄、财富、力量;盼望、期望、渴望;梦想、理想、妄想……一切的一切。各人理念不同,追求自然不同。我儒门子嗣平生追求便在四为:为天地立心、为生民立命、为往圣继绝学、为万世开太平。所以对于我们来说,道,正道,乃是一种能够达成‘四为’的思想。凭此正道,我们将知道如何敬畏天地、如何教化人民、如何追寻贤圣、如何创建太平盛世。”
孔善仁的论述算是完成了,场中一时陷入了寂静。人们都在品味他对道的理解。
袁星罡终于开口了,依旧微笑道:“道、追求、思想。非常好。孔世子精辟之论,贪狼甚为叹服。”
“哦?难得能入贪狼道友法眼,善仁深感荣幸。不知贪狼道友眼中的道又是什么样的呢?”孔善仁一面谦逊不已,一面露出诚挚的兴趣。
袁星罡却道:“不忙。在座之中不乏有识之士,甚或闻道之人。不过我想大家一定都非常想知道神子殿下眼中的道是什么样的,因为那或许才是道真正的面目。”
这话自然引出众人一番议论,人们确实非常想知道墨云天对道的见解。只不过墨云天这会儿并不在现场。
“嘿,墨云天呢?”
“对啊?怎么一直没见墨云天他们出现过。”
“人家不会对这论道会不感兴趣吧?”
“这还真说不准。”
“嘿,看呐。来了来了。”
“佛子、昊王也一块来了。这还真是强强联合啊。人家才是一个圈子里的。”
墨云天一行人远远地便吸引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。在场不过千许人,虽不是万众瞩目,却要比万众瞩目来的更有份量。
对于这样的关注,墨云天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应,甚至显得有些冷厉,仿佛眼前只是一片荒芜的雪原。不过心里则多少有些对于众所瞩目的疑惑,直到袁星罡开口相邀:“殿下闻道之前曾预言道出于万事万物之中,行于万法万用之上。不久之后便得见鸿蒙之初,遂闻道,尔后悟道半年便得有所成。普天之下、普世之间无出右者。孔世子方才谈及儒家四为,言我辈修士所求之道应是治世之道。殿下以为如何?”
“呵,昆仑山道门变成街道办了。你们管不管人口流失?”明火火一脸怒气,要不是脸上一直不曾轻松的倦容,她这会儿就不只是动动嘴皮子了。墨云天微微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,然后疑惑道:“四为?”他不是太明白。
“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。”孔善仁又不得不重复了一遍,但看他的神情语态,似乎并不因此而感到厌烦
墨云天却没什么感觉,只微微点头,“嗯。听起来还不错。”
孔善仁明显没预料到如此的轻视,轩眉一卷,问道:“只是听起来不错吗?”
“差不多,听起来还不错。”墨云天重复道。好似很勉强的敷衍。
“请殿下赐教。”孔善仁的语气依旧谦逊非常,但神色就不是那么温顺了,稍微有些眼力的都已看出他心中的不以为然。
“嗯,让我想想。也许我们能一次就把它推到浅显易懂的范畴,让大众能看见它大致的面目,同时也顺便解决一切其它无可避免的问题。”墨云天的表情很恬淡,却又给人一种很审慎的感觉。他说的很慢,仿佛是在思考,又像是在考虑自己的话是不是不够精确:“怎么说呢?道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,至少从它的定义上来看,是这样的。这使得我们在谈及它的时候总觉得有无处着力、不可捉摸之感,总是无法准确地描述出它在心目中的形象,即使它真的足够清晰,也不能化成文字精确地展现出来。所以也说‘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’。但事实上,道并非是渺不可及的。我们无时不刻不在感受着道,运用着道,承载着道……只是它所包涵的意义太多了,而又很少有人能真正接触到它的本源。”
这段话还只能算是个开头,但墨云天并没有急着说下去。他好像是在等着什么人的问题,又好像是觉得这段话已经足够深奥,听众应该需要一点时间来体会。其实主要是因为明火火竟然被他才刚刚开了个头的大道理给催眠了,他本可以零时造一张床供明火火躺卧,却并没有这么做,而是将明火火直接抱在了怀里,同时人也坐了下来。
人们看他慢慢地、小心翼翼地坐下,心中都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。但这会儿是没人会去计较这种事情的。
想发问的人当然很多,但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资格。尤其在这样重要的场合,所有人都表现的很是谨慎,绝不愿意为了一个问题而显出自己的不自量力,甚或是得罪一些自己惹不起的人。
杰西卡起身开口了,他觉得自己有这样的资格,“殿下的意思是说‘道’的定义并不准确?但如果‘道’有其本源的话,依据本源做出定义似乎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。当然,这或许并不重要。在下只是非常好奇道的本源到底是什么。”
杰西卡指出了一个墨云天言论之中的悖论,但紧接着又表示自己更在意道的本源的问题,不过欲盖弥彰罢了,因为那很明显是墨云天接下来要讲的东西。他好奇也罢,不好奇也罢,根本不会影响墨云天的意图。但这么一说,又好像是他问出来,墨云天替他解惑一样。看起来是一回事,却存在着微妙的区别:与他无关和对他有利。在场面上,人们总是习惯这样的交流方式,不懂得人觉得这样说话完全是在暴露智商,懂得人则觉得这个家伙怎么比我还要无耻。
墨云天也不计较杰西卡的无耻。他本来就是在等人发问,尤其对方的问题还很有针对性,他自然很愿意进行解答:“‘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。寂兮寥兮,独立而不改,周行而不殆,可以为天地母。吾不知其名,强字之曰道,强为之名曰大。’大家一定对这段话非常熟悉。《道德经》对道的概括已经比较清晰了,其它篇章还有许多对道的注释。道为混沌之中所成,先天地而生。乃是先有道,然后道生天地。即便如此,道为何物依旧没能说清。这只是它的生世、来历。这种说法使得道更加漂渺了。而且以我的见闻而言,这种说法实际上并不准确。”